第六十八章
天幕之上, 韋後看向自己的心腹宗楚客。
宗楚客會意,拱手向前,義正言辭向李顯道,“聖人, 若無內應, 衛王——”
“那不是衛王!”
此時的李顯正在氣頭上,冷聲打斷宗楚客的話, “那是豎子!是逆子!是犯上作亂的賊子!”
宗楚客立馬改口, “是,此人行此謀逆之舉,不堪為人, 更不配為聖人之子。”
“但聖人需得好好想一想,此人性格軟綿, 並非好殺鬥勇之徒, 怎會突然起兵, 然後兵鋒直逼陛下?行次不忠不孝的謀逆之舉?”
李顯微微一愣。
——這話倒是大實話。
他這個兒子彆的本事沒有, 但窩囊卻是一等一的,彆說之前了, 就算現在親眼所見他謀逆作亂, 他仍是震驚不已的。
——他怎敢如此!
“聖人,依臣之見, 此中必有人挑唆攛掇,甚至暗中相助。”
宗楚客繼續道,“豎子雖有兵,但不足以威脅皇權,更不足以揮師入宮,來得這般迅速這般快, 讓聖人險些沒有應對之機。”
太平公主眼皮微抬,頓時明白宗楚客之意。
——借刀殺人,清除她這個真正能夠威脅皇權之人。
太平抬頭,目光看向與李顯並肩而坐的韋後。
韋後此時也在看她,一雙美目冷冰冰,已毫無過去的溫柔溫婉。
——她容不得她。
“愛卿的意思是,還有人與豎子一樣,也容不得我當這個聖人?”
李顯臉色微變。
宗楚客頷首,“聖人乃天下之主,王朝重器,享天下之尊,便是集天下之怨。”
“臣冒死直諫,有人對聖人表麵恭敬,實則包藏禍心,私下招兵買馬,意圖起事,聖人不可不防啊!”
“誰敢這般大膽!”
李顯微微一驚。
宗楚客一撩衣擺,跪得十分痛快,“此二人便是安國相王、鎮國太平公主!”
“正是因為有他們挑唆,豎子才敢謀逆,也正是因為有他們暗中相助,豎子才有兵力直逼皇城,險些危及聖人性命!”
此話一出,滿殿皆驚。
韋後唇角微勾,視線與太平於空中相接。
仇恨?
私怨?
不,並沒有。
有的隻是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
相王李旦驚慌失措。
幾乎是瞬間的反應,宗楚客的聲音剛落,他便撲通跪在地上,“聖人,臣弟冤枉!”
“聖人登基之後,臣弟才過了幾年安生日子,臣弟對聖人感激尚來不及,又怎會謀逆作亂?”
“這......”
李顯有些為難,“四郎,你先起來。”
“宗楚客,你是不是搞錯了?”
“四郎與二娘乃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親妹妹,怎會攛掇幫助亂臣賊子?”
李顯問宗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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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四郎與二娘與我乃是一母同胞,怎會幫助外人而害我?”
李顯不解,“這定然是宗楚客蓄意陷害。”
韋香兒一口氣險些上不來,“郎,重俊有如此兵力便能逼得郎險些喪命。”
“二娘與四郎兵力威勢更甚於他,若他們有二心,郎還有性命穩坐天下之主嗎?”
這話的確有道理,李顯想了一會兒,隨著韋香兒的話點頭,“是這個道理。”
“可,可他們不會如此。”
“......”
你在這種事情上怎麼跟阿娘一點都不像!
什麼都信隻會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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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果然仁厚,哪怕在這種情況下都對我深信不疑。”
李旦頗為感動。
小小的李隆基越來越看不懂李顯與李旦,“作為兄長,伯伯當然是仁厚的。”
“可作為聖人,他這樣的舉動隻會害了他。”
“阿耶心善,不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情,但是姑母呢?”
李隆基對太平逼宮女皇的事情記憶猶新,“姑母連祖母都敢逼迫,更何況伯伯?”
李旦微微一怔,立刻反駁李隆基的話,“你姑母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我們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不會發生同室操戈的荒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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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
“仁厚?”
武曌輕輕一笑,幾乎把可笑寫在臉上。
——為一朝之主者,便該清理所有不利於自己的因素。
那人有沒有反心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有沒有反的能力。
要不然怎會有懷璧其罪這樣的成語?
武曌輕搖頭,“顯兒終究不像我。”
“郎乃聖人之子,怎會不像聖人?”
上官婉兒眼觀鼻鼻觀心,“隻是郎看重四郎與二娘,這才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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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太平搖搖欲墜,意識已有些模糊。
天幕的聲音她聽不大清,隻聽了個大概,大概就是她的兄長的確是位好兄長,哪怕在這種時候,仍不曾懷疑她,而是質疑宗楚客的話。
——多麼天真而又多麼愚蠢。
太平笑了一下,“兄,你當真是我的好兄長。”
隻可惜,他們終究走到對立兩麵。
終有一日會兵戎相見,不死不休。
【有一說一,這次絕對是李顯搞死太平跟李旦的最佳機會。】
【自李顯登基之後,李顯兄妹人終於迎來自己的好日子,不止李顯飄了,李旦跟太平也飄了不少,僭越之事多不勝數,宗楚客就是抓著這些把柄,借此誣告太平跟李旦,替自己真正的主子韋後清掃威脅。】
天幕之上,太平無聲冷笑,涼涼收回視線。
然後,眸光輕轉,目光落在自己一手扶持的人身上——蕭至忠。
蕭至忠瞬間會意,起身向前,“聖人如今已坐擁天下,富有四海,怎能連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都容不下?①”
“甚至容忍奸賊逆臣網絡罪名誣陷相王與公主?”
“聖人此舉,豈不是讓相王公主寒心!”
“這......”
李顯左右為難。
【但李顯是個老實人啊,是個實在人,忠言逆耳他不聽,攻訐陷害人家更是不聽啊!】
【這個老實人是個褒義詞,人家就是地地道道心善,人家就是看重親情,跟他爹他媽一點不像,從頭到腳全仁善,丁點的殺伐果決都木得。】
【蕭至忠這番話簡直說在他心坎裡,如果連弟弟妹妹都容不下,那他成什麼了?】
【不,他就得容得下弟弟妹妹,彆人說什麼都不好使。】
【太平與李旦就這麼幸免於難,韋後的打算全盤落空。】
天幕之上,韋後臉色鐵青。
太平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
天幕之下,李顯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韋香兒,有些不解,“你為什麼一直要針對二娘與四郎?”
“因為我始終牢記阿娘是如何被逼退位,而重俊又是如何兵指皇城。”
韋香兒聲音冷冷,“權力這種東西,若不能握在自己手中,便終於一日會將你吞噬。”
李顯皺了皺眉。
——道理他都懂,可那是他的弟弟與妹妹,讓他殺他們,他如何能忍心!
更彆提彼此都是從阿娘威壓之下苟延殘喘活下來的,有共患難的情意在,要他對他們下手,與砍自己的手足有什麼區彆?
夫妻多年,韋香兒當然知曉自己夫君的優柔寡斷,若是沒有天幕預警,她定然著急,但現在,有天幕將未來之事娓娓道來,她反而不著急上火了——
天幕會給李顯當頭一棒。
會告訴他,他所信任的人是何等的狼子野心。
“郎且看著吧。”
韋香兒道,“你的萬世基業,終有一日會毀在二娘與四郎手上。”
李顯呼吸微微一緊,頓時無比煩躁。
“不會的。”
片刻後,他雙手捂臉,顯然無比糾結,“二娘與四郎不會這麼狠心,更不會辜負我的信任。”
“我以赤誠仁厚待他們,他們怎會以奸詐待我?”
“赤誠?”
“奸詐?”
韋香兒有些好笑,“若能人心換人心,這萬裡江山又如何輪得到你來坐?”
“再說了,這些東西哪有大權在握來得痛快?”
【大權在握,生殺予奪,多麼誘人的東西。】
【這東西不僅韋後想要,太平也想要。】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府肅穆威嚴。
太平扶著小侍女的手回到議事花廳,心腹們低眉垂眼跟在後麵。
“二娘,韋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們不可坐以待斃。”
“聖人膝下隻有四子,長子子已死,二子遠在千裡之外不得回,而今隻有溫王在京,且年幼不知事......”
心腹聲音微微一頓,拱手向太平進言,“二娘,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