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天幕之上, 李君羨身上出現一個又一個武字,像是一座座大山似的壓著他,但當事人並不覺得自己身上有問題, 仍是以一種真誠地認真地的眼神看著自己麵前的天子。
酒喝得太多, 酒意上來之後, 說話難免有點結巴,“聖、聖人怎麼不說話?”
“也、也是覺得臣的乳名好笑嗎?”
“好笑,太好笑了!”
旁邊作陪的武將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
李君羨身上背的武著實多, 武將酒意上頭,來了興致, 放下酒盞掰著手指算起來,“讓我算算你身上有幾個武。”
“五娘子一個, 官職左武衛將軍, 兩個,封號武昌郡公, 三個,封地武安縣, 四個, 你在玄武門當值,五個!”
“哎喲, 你小子可以啊!”
“你身上居然帶著五個武!”
武將一拍李君羨的肩膀,衝主位上的太宗皇帝大笑,“聖人,他身上有五個武!”
“......”
太宗皇帝眸色晦暗不明。
【寶寶們,咱就是說,氣氛都烘托到這種程度了, 李君羨不死是不是都對不起他身上背著的五個武?】
天幕之下的百姓瘋狂點頭。
——對對對!
彆說太宗皇帝了,換成他們,他們也想把這位孔武有力領兵權又鎮守玄武門的李君羨給殺了。
拜托,誰願意看到旁人來奪走自己打下的大好江山啊!
——雖喊太宗皇帝為聖人,可也不能把太宗皇帝真的當成割肉喂鷹的聖人吧?
那種聖人能燒出舍利子,而太宗皇帝隻能燒出兵法與治國理政書。
【但咱們的太宗皇帝到底是太宗皇帝,儘管李君羨精準踩雷,瘋狂在他底線試探,他仍是忍住了,克製了,沒有殺李君羨。】
天幕之上,太宗皇帝緩緩放下酒盞,微微一笑,“五娘子?”
“的確是一個有意思的乳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武將們齊聲大笑。
宮宴熱鬨更甚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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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之下,九州百姓議論紛紛——
“啊?沒有殺李君羨?”
“那李君羨是怎麼死的?”
“李君羨是開國功臣啊,除了太宗皇帝,還會有誰殺他?”
【因為太宗皇帝知道,李君羨是他的開國功臣,無緣無故冤殺功臣,這不是一個聖明天子該做的事情,更不是一個有良心的人該做的事情。】
【咱們的太宗皇帝,是千古明君,更是千古一帝,他做不出事借無罪之人的人頭來安撫自己的不安,因為他的江山是自己浴血奮戰一點一點打下來的,而不是所謂的天意讓他當皇帝,他便能當上皇帝的。】
【這,就是一個開國君主的底氣。】
【不屑殺人而立威。】
【不屑滅族而求全。】
【他有足夠的實力足夠的底氣來向天下昭示——】
【他才是九州之主,四夷賓服的天可汗!】
天後眼皮微抬。
——所以他哪怕死了那麼久,但當他的身影出現在天幕時,依舊會有無數人自發跪拜,熱淚盈眶向他說不滿與積怨?
【所以太宗皇帝並沒有殺李君羨。】
【但太宗皇帝也不是一把火能燒出舍利子的聖母聖父,這麼一個把預言背在身上的男人,還掌著兵權守著玄武門,怎麼看怎麼都是威脅,於是太宗皇帝把他調離長安,去地方赴任做華州刺史。】
天幕之上,李君羨一步一回頭,戀戀不舍辭彆長安。
而此時長安城裡的太宗皇帝,於城樓上負手而立,淡淡看李君羨的車馬越來越遠。
【但李君羨這個人,你不得不說是有點玄學在身上的。】
【作為一個跟隨太宗皇帝打江山的武將,你該有的政治敏感度總得有點吧?】
【太史占卜的“女三昌”,謠言“當有女武王者”,聯想一下自己身上背著的五個武,再想想自己突然被罷免軍權調離長安,這麼多事情加在一起,難道不能讓你有點警覺性嗎?難道不能讓你夾起尾巴低調老實不搞事嗎?①】
【但李君羨不。】
【這個buff疊滿的男人,在華州當刺史的時候聽說有一個江湖騙子能辟穀長生,立馬召見,奉為上賓,倆人天天湊在一起,神神叨叨竊竊私語②。】
天幕之上,李君羨的府邸煙霧繚繞,不是在煉丹,就是在修道。
——裝神弄鬼高深莫測。
【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但當上位者作風清正道德感比較高的時候,臣子們的道德感包括良心上限也是比較高的,君臣相和其樂融融,以至於讓以挑刺懟人著稱的禦史們在貞觀年間發揮不了自己的作用,日常對自己的職業操守產生懷疑。】
【直到他們得知李君羨修仙又嘀嘀咕咕。】
【禦史們這麼一看,哎呦我去,來活了!兄弟們,搞他!】
【於是乎,禦史們上書太宗皇帝,說李君羨在家跟妖道勾結,圖謀不軌,陛下您不能不查啊!】
天幕之上,禦史們手持象笏,群情激奮,隻差把李君羨的祖宗十八代一塊給罵上。
主位上的太宗皇帝輕捋胡須,神色若有所思。
【咱就是說,寶寶們,氣氛被禦史們炒到這種程度,李君羨他再不死就真的不禮貌了啊!】
【太宗不是沒給他機會,也不是不念舊情,讓你做個刺史你還折騰搞事跟妖道勾結,你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啊!】
【所以這次咱們的太宗皇帝略微猶豫一下,就把李君羨給噶了。】
天幕之上,刀斧手即將行刑。
李君羨抬頭望天,無比悲憤,“聖人,臣何罪之有啊!”
【李君羨究竟有什麼罪呢?】
【大概率就是運氣著實不好,在預言已經明晃晃的情況下,自己身上背著五個武,卻沒有一點政治敏感度,明明太宗皇帝已經顧念舊情放他一馬,他不小心謹慎苟一苟,還跟妖道搞什麼玄學,簡直把我要作死寫在腦門上。】
天幕之下,李旦歎了口氣,“所以他是替阿娘死的?”
“祖父殺錯了人?”
“多半是的。”
李顯看了一眼天後,又飛速收回視線,“誰曾想祖父英明一世,卻做過為這件事而屈殺李君羨的事情來。”
太平攏著衣袖,沒有接話。
而殿外的文臣武將們心情卻頗為複雜,甚至悔恨交加。
——倒也不是覺得李君羨死得可惜,而是覺得曾經的自己當局者迷。
若他們知曉“女主武王”指的是太宗皇帝身邊的武才人,那他們拚著一死也要勸太宗皇帝殺了這妖孽,省得幾十年後篡奪李唐江山。
當然,倒也不用拚死一諫。
天後在太宗皇帝身邊時並不受寵,而太宗皇帝也非好色誤國的昏君,且恰恰相反,太宗皇帝是亙古未有的絕世明君,他們隻需三兩句話,便能讓太宗皇帝為江山社稷誅殺天後,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天後大權獨攬,不日便能將江山儘握,他們這幫李唐朝臣,卻隻能眼睜睜瞧著。
為臣如此,百年之後如何麵對太宗皇帝!
朝臣世家們悲慟不已。
與跪著天幕哭太宗皇帝的朝臣宗室們相比,天後此時的表情卻頗為平靜,她靜靜抬頭看著天幕上太宗皇帝的臉,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
——明明已死去那麼久,可隻要當他出現,他便是九州四海為之叩拜的人,心悅誠服,無比虔誠,遠不是她的重壓之下才有的臣子賓服。
她絲毫不懷疑,若天幕上的人能死而複生,這些朝臣宗室們會毫不猶豫投向他,甚至她一手提拔的寒門心腹也會如此。
他們那麼那麼敬重他,那麼那麼懷念他,在他們心裡,他是近乎神祇的存在。
儘管天幕此時講的是他為預言而冤殺李君羨,但所有人都不會覺得他昏聵更不覺得他殺錯了人,他是暴君,而是隻會覺得天意弄人,他被預言所誤,沒有殺她,才會有未來的武周代李唐的禍事。
——他哪怕做錯事,世人乃至天幕都會幫他找理由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