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後一眼看穿太平的心思,不動聲色問,“若天幕之語並非虛無縹緲呢?”
太平公主心裡打了個突兒。
——作為備受阿耶寵愛,自幼長於李唐皇室的嬌公主,她與那些朝臣宗室一樣,都不曾料到她的阿娘會篡奪李唐江山,更不曾料到,阿娘會這般直白問她這種問題。
太平公主秀眉微蹙,沒有說話。
韋香兒扯著李顯的衣袖,把頭垂得更低,生怕天後留意到他們。
李旦想開口打圓場,但又不知如何接話。
——這樣的問題連二娘都不知如何作答,更何況遠不及二娘的他?
氣氛陡然陷入焦灼。
天後淡淡收回視線。
“天幕之語怎是虛無縹緲?”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上官婉兒不急不緩開口,“貞觀之初,太白星便屢現於白晝,太史為之占卜,曰女三昌。彼時又有童謠,曰當有女武王者。”
“是以,太宗皇帝冤殺李君羨。”
上官婉兒道,“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天幕之語,也並非虛妄。”
“婉兒?”
這番話幾乎把支持天後登基擺在明麵上,太平臉色微微一變,回頭看向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輕搖頭,示意太平不要觸怒天後。
太平麵上一寒,冷冷收回視線。
“天幕之言並非虛妄?”
天後靜靜瞧著蒼穹之上的天幕,麵上不辨喜怒。
“正是。”
上官婉兒頷首,“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①”
“可惜,這些朝臣宗室不懂這個道理。”
上官婉兒瞟了一眼靜跪在宮苑中與天後僵持的眾人,溫聲說道,“既然不懂,便不該在天後麵前礙眼。”
“來人,將這些人全部趕出去,不許他們冒犯天顏。”
上官婉兒乃天後身邊最為心腹之人,沒有人比她更懂天後的心思,她剛開口,衛士們便應聲而去,將滿院的文臣武將與宗室請出庭院。
裴炎跪了太久,起身時蹌踉了一下,離得近的劉景先與韋思謙連忙伸手扶他,“裴相當心。”
“老了,不中用了。”
裴炎扶著兩個人的手,才堪堪站穩身體,“可再怎麼不中用,這把老骨頭也是李唐江山的。”
這話不吉利得很,劉景先眼皮微抬,“裴相慎言。”
“有什麼慎言不慎言的?”
裴炎輕搖頭,不甚在意,“為大唐而死,是我的榮耀。”
天幕之上,女聲仍在繼續——
【所謂大唐風骨,大唐榮耀,在武皇的鐵腕鎮壓下蕩然無存。】
裴炎:“......”
怎麼可能蕩然無存!
殺了他一個,還有無數的大唐朝臣站出來!
太宗皇帝浴血奮戰打下來的江山,怎能這般被天後竊取!
但天幕之音不會受任何人的心情而影響,無論他心情好壞,天幕的景象仍在上演——
【當然,這都是很後期的事情了,那時候的武皇大權在握,不容置喙,有這樣的舉動再正常不過。】
【言歸正傳,咱們繼續聊剛入宮的武皇。】
天幕之上,年輕的天後在一旁伺候筆墨,太宗皇帝批閱完奏折,抬手一揮,“召徐婕妤。”
“聖人召徐婕妤侍寢。”
小宮人高聲唱喏。
天後動作微微一頓,硯台裡墨汁蕩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
天幕之下,極度厭惡天後的宗室,看到這個場景心中暗喜不已。
到底是太宗皇帝,一眼便能辨彆真賢妃與禍國妖女,要不然也不會放著麵前的武才人不召幸,而是讓小宮人去請徐婕妤。
可惜太宗皇帝英明,先帝卻不曾繼承,幾個照麵,便被這個狐媚子迷得七葷八素,不僅要廢王立武,後麵更是二聖臨朝,臨死之前托付江山。
仿佛被這個女人下了降頭似的,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更糊塗,將大唐基業拱手相送,此等行徑,與昏君有何區彆?
·
太平沒什麼心思看天幕。
尤其是這種自己阿娘伺候自己祖父的事情,哪怕大唐民風開放,可這般直白被天幕搬出來,她還是覺得麵上有些不好看。
不僅太平麵上不好看,李顯李旦麵上也有些不自在,若無其事避開眼,假裝什麼都不曾看到。
到底沒有血緣關係,太平兄妹三人不自在,但韋香兒不會不自在,不僅不會不自在,還分外好奇這個時候的天後是如何從不受寵的武才人搖身一變成了先帝的心頭摯愛。
——雖說李顯此時非她不可,可男人的心說變就變,今日愛她愛得死去活來,明日便能為另一個拱手送江山,她不想看到這種事情的發生,所以想從曾經的天後身上學點製服男人的手段與心機。
韋香兒看得津津有味。
但看的時候她也留了個心眼,怕天後覺得自己看得如此聚精會神是冒犯,所以她又時不時看向天後,天後麵色如常,她才敢繼續看下去,看天後如何從不受寵到寵冠後宮。
【這個時候的武皇並不受寵,太宗皇帝是真的不喜歡她這一款,她在武才人的冷板凳上一坐就是十幾年,入宮是武才人,十幾年後還是武才人,太宗皇帝對她的態度由此可見一斑。】
【如果換成其他人,肯定是心灰意冷,這輩子就這麼蹉跎過下去,但咱們的武皇不一樣,拜托,誰跟皇帝談情說愛?我來後宮就是為了光宗耀祖出人頭地的,既然你不行,那我就換行的來。】
【於是乎,我們的武皇把目標瞄準了被太宗皇帝立為太子的高宗李治。】
天幕之下,原本因天後即將篡奪李唐江山而陷入低迷情緒的九州百姓頃刻間來了精神——
天地良心,這可不是他們妄言天家秘事!
這是天幕在演繹,天幕在廣而告之!所以他們偷偷瞄上幾眼不過分!
真的不過分!
而此時被衛士們趕出宮苑的朝臣宗室們,聽到這樣的話齊齊綠了臉。
——先帝不要臉,但是他們要啊!
他們做了什麼孽,一把年齡還要看先帝偷庶母的荒誕事情!
而宮苑之內,李顯抬手捂臉,李旦閉目裝睡,太平忍了又忍,想起身便走,卻又被薛紹拉住衣袖。
——作為兒女的他們,著實難以麵對這樣的事情。
但韋香兒不是兒女,她隻是兒媳,所以她聚精會神甚至頗為期待。
——搞快點搞快點,她可太想知道天後是如何勾引先帝,又如何把先帝死死拿捏在掌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