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將一張通體純黑的卡,雙手遞交給水原秋。
水原秋接過。
“我要回國一趟,越快越好。”
“要將行程向組織報備嗎?”艾倫問道。
“不必,是秘密行程。”
艾倫微微訝異。
他眉頭緊鎖,問:“先生要去多久?組織如果按照慣例派下任務,還有公司——”
男人神情漠然,冷淡打斷:
“公司可以遠程管理。如果我不在,他們就無法完美執行任務,員工就該換一批了。”
“至於組織……”
水原秋沉吟片刻:“告訴他們,我去南極挖石油了,近期接不了任務。”
艾倫:???
“挖、挖石油?先生,這……”
饒是心理素質過硬,艾倫還是不由地結巴了一下。
堂堂著名殺手格蘭威特,說要去當石油工人!
還是在南極!
老板是在開玩笑吧?
水原秋瞥來冷厲一眼:“有意見?”
“……沒有。”艾倫歎氣,“您是老板,您說了算。但是,先生,這種離譜的假條恐怕會被打回,嚴重點還會被責問。”
“不會發生這種事。”
水原秋用非常平靜的語氣,說:
“後勤部在阿美莉卡百分之七十的供應商龍頭,都是我的客戶,至少合作過一次以上。其中,三分之一是由我親自完成的委托,而這些人裡又有不少被我救了性命。”
男人安坐在椅子上,長腿交疊,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漫不經心地摩挲著扶手上覆蓋的皮革。
“後勤部長——商業龍頭之一的吉奧克先生,他前不久和人發生衝突,被掛上黑市,高額懸賞持續了半個月。這個委托,也是我接下的。”
他的語氣淡淡,一向漠無表情的俊冷麵容竟然勾了勾唇。
艾倫滿是驚詫,脫口而出:“你竟然知道組織合作對象的具體名單?!”
那可是絕密!
話一出口,艾倫便倏地反應過來,低著頭:“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
“不必多說。”水原秋抬手製止他。
“是托貝爾摩德的福。要不是她從中搭線,我想要完成這一步還需要更長時間。”
艾倫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曾讓他說出“追隨”一字的男人。
當時,那兩個字的分量非常輕。讀作“追隨”,寫作“監視”。
是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漸漸折服於格蘭威特,真心實意地為他做事。
格蘭威特。
一個捉摸不清的人。
艾倫垂眸不語。
水原秋用指節敲了敲皮革扶手,喚回下屬飄走的思緒。
“你下去準備一下,收拾好就出發。”
艾倫還沉浸在驚詫、敬佩、畏懼、好奇等交織而成的複雜情緒中。
聞言,腦子短路一瞬。
“替您去南極挖石油嗎?()”
水原秋:……是跟我一起回日本。?()”
艾倫猛地反應過來,臉色漲紅。
“是、是!”他幾乎想要摁死三秒前亂說話的自己,急忙道:“先生,我這就去收拾行李。”
水原秋微微頷首。
艾倫逃命一樣離開了辦公室。
門輕輕合攏,室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水原秋餘光一掃,瞥到辦公桌上的電腦,裡麵記錄了公司的每一個客戶資料。
……其實真正擁有這份名單的人,是久野彌生才對。
是彌生帶著對組織的恨意,徹夜不眠尋找線索,一一對應求證,辛苦找出了所有與組織有合作的人。
他不過是仗著殘留著零星記憶,撿便宜罷了。
拿著答案反推過程,總是比從零開始要簡單得多。
水原秋回憶起了那一幕。
兩個月前。
那是由彌生策劃的一個局、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吉奧克是組織後勤部的部長,資曆不比朗姆低,但手段和腦子都沒朗姆強,乾了這麼多年,還跟當年一樣在原地踏步。
他掌握著部分財政大權,負責為組織經營在全世界的生意,招兵買馬,及時將槍械彈藥送到各個成員手裡,以確保成員們能及時完成組織下發的任務。
因此,要問誰能掌握全組織大部分人的行蹤?問他,他一定知道。
但不是全部。
總有些人——比如波本和貝爾摩德——玩神秘,從來都是要後勤成員把補給放在指定地點就好,沒見到真人,自然不確認真實定位。
領子彈的人萬一是個跑腿的呢?
除了行動組和情報組的特定行動,組織的大部分任務都是由後勤部來分配的。
有些任務要搶時間,必須按就近原則分配。
吉奧克本人雖然並不能打,但還挺有權利。因此,他行事更加囂張。
所有人都知道吉奧克為人高傲,仗著有錢,天天拿鼻孔和下巴看人。
唯有少部分人知道,他與裡世界的「烏鴉」組織有密不可分的關係,這也是吉奧克肆意妄為的倚仗。
不知情的人惹不起吉奧克,知情的人看在「烏鴉」的麵子上,忍著不追究。
哪想到,高傲不可一世的吉奧克也有碰上硬茬的時候。
為了博美人一笑,吉奧克在拍賣會與一個富商硬剛,搶走了富商看上的寶石。
事後,吉奧克在退場的通道碰到那位富商,還將他狠狠嘲笑了一通。
誰想到富商竟是個不怕事、有仇必報的狠人,一話不說,當場就在黑市要買吉奧克的命。
然而,真實情況是:黑市的懸賞是彌生用隨便一個S卡馬甲掛的,衝突也是故意挑起的。
誰也沒想到,竟真的有殺手接了任務——這倒不是彌生的人,估計是重賞之下來
() 的勇夫。
大家都等著看吉奧克笑話。
吉奧克後知後覺,總算慌了。恰在這時,有交好的朋友無意間說道:“你可以去找KNY公司要幾個保鏢,或者出錢讓他們幫你擺平這件事。他們是專業的,開業至今,還沒失敗過一單。”
吉奧克心動了。
出點錢就能解決,那真是再好不過。
他聽說過KNY公司,實力很強,底蘊不俗,唯獨老板非常神秘,基本不出手,沒人見過他的真容。
偶爾碰到幾個與他合作過的人,也對他三緘其口,絕不多言,更彆提傳出照片。
吉奧克很看重自己的命,不放心其他員工。他用巨額委托費找上門,要求讓老板親自保護他的安全。
成功見到KNY公司傳說中那位老板前,他還滿腦子猜測和算計。見到人的那一刻,吉奧克的三魂七魄險些被嚇跑。
——怎麼會是格蘭威特!他不是賣酒的嗎?!
吉奧克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當場腿軟,直接扭頭就走。
回去後連忙一通查,才發現與格蘭威特合作的售酒公司,正是KNY旗下的子公司。
剛查到結果,格蘭威特就找上了門。
“既然是後勤部長有危險,看在平時的供給還算到位,這一單就不收你的費用好了。”格蘭威特抱臂斜靠在門框邊緣,淡淡道:“我會幫你解決懸賞問題。”
吉奧克咽了咽口水,大著膽子問:“格蘭威特,你怎麼會知道後勤部長是我?”
事實上,為了保密,組織的每一個高層都是基本不露麵的。底下人隻會聽到他們的名字、代號,但不知真容。
男人一動不動,聞言,眉梢微微上揚,仿佛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
“這難道是什麼秘密嗎?”
吉奧克在心裡倒吸一口冷氣,脊背冷汗直冒。
沒想到,格蘭威特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把組織都滲透了!如此心計和手腕,可怕至極。
“吉奧克先生平時行事霸道,得罪的人不少吧?無論是組織內還是組織外,我的公司都可以提供安保業務。”
格蘭威特輕聲暗示:“你身為後勤部長,同時還掌管著組織的財政大權……本該如此,如今權利卻被其他人強勢分走一部分,不會不甘心麼?”
“你本來可以賺更多錢。”
吉奧克不由自主地幻想了資產翻數倍,坐擁豪車豪宅和美人的未來,心臟怦怦跳動。
他的確可以賺更多錢——如果不是朗姆搶走了一部分生意,礙於朗姆的威懾,他又不敢與一把手爭。
激動歸激動,吉奧克還是有幾分清醒的。
他抗議道:“格蘭威特,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說的好聽,最後還不是進了你的口袋。”
“我吃肉,你還能喝個湯。換了彆人,會給你這麼好的條件?”
格蘭威特絲毫不怵,冷笑一聲。
吉奧克麵露猶豫。
那倒也是……
朗姆不就一個子都沒留給他麼。
“你想要什麼?”吉奧克問。
格蘭威特:“閉緊你的嘴,不該說的不要往外說。在關鍵時刻,配合我的行動。”
對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而言,什麼樣的時刻才叫關鍵時刻。
吉奧克拒絕深入思考這個問題。
他一狠心,咬了咬牙,乾了!
吉奧克急切道:“可以,我幫你隱瞞KNY公司的實情,站隊時偏向你。但你得幫我解決現在以及未來的所有懸賞,幫我賺錢,還有,朗姆如果要對我動手——”
“大家都是一個組織的,怎麼會狠心對自己下手?你多慮了。”格蘭威特不置可否,並不落下話柄。沒等吉奧克反駁,他話鋒一轉,承諾道:“不過,我可以確保你的安全。”
裝什麼大尾巴狼。
吉奧克如此想著,麵上卻點了點頭,訕笑道:“格蘭威特先生,您說得是。”
“那麼,合作愉快?”吉奧克試探道。
“合作愉快。”
久野彌生回道。
這具身體是水原秋的,但此時操縱它的人,卻不是水原秋。
水原秋全程都在識海裡欣賞彌生精湛的演技,巧妙的威逼利誘和心理戰術。
每到這個時刻,他就不得不感慨,太宰治是真的教了彌生一點東西。
除了太宰治,還有那些浸染了Mafia厚黑學的各路老師們。
可水原秋知道。
在最初的時候,久野彌生也是個天真的、純粹的孩子,開心時笑容極具感染力,讓人忍不住跟著笑起來。傷心哭泣時,一雙丹鳳眼的眼尾會泛著一圈細微的緋紅,含著眼淚欲落不落,叫人心疼。
他本來應該永遠自由自在、無憂無慮,也不會一身“絕學”。
軟綿綿的白團子,在命運的黑泥裡滾了一圈,染上了再也抹不去的墨色。
儘管他和七瀨、還有依舊於卡池中沉睡的人,都因此而生,他們卻都希望自己不曾有誕生的機會。
如果可以。
水原秋希望彌生一輩子也不要回想起過往的事。
那些痛苦的事,讓他記得就好了。
**
東京和橫濱相隔並不遠,幾個小時的車程便能到達。
七瀨裡緒已經抵達橫濱。
久野彌生過去時,從七瀨裡緒那邊聽到了一些特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