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些特殊專業的人們, 以及知道的太多的人,比如安夏之外,現在的人對於照片和發貼的IP地址中包含著多少信息幾乎一無所知。
紫金科技負責處理此事的小組首先想到:尋找發貼人所在地址。
IP地址是毫無掩飾的明碼, 在還沒下班的時候, 技術部就將發貼IP定位到一個地方,再繼續打聽, 確認這段時間, 此地並沒有如此嚴重的火災。
安夏覺得這不能說明什麼,發貼人可以說是自己家沒有條件, 請朋友代發, 也可以說自己是在這裡上班的,不算硬到無法辯駁的證據。
於是, 繼續深入研究, 工作人員分為兩組:一組人研究照片中的自然圖像信息,還有一組人研究照片本身的數據信息。
所謂自然圖像信息, 就是照片上有什麼東西,照片上的光源在哪裡,上學時的地理課上那種“夏至時, 井的影子在井中, 問這張照片拍攝地址在哪裡”的題目,照進現實。
所謂照片數據信息, 就是這張照片是不是真的,有沒有經過後期加工。
照片是真的, 沒有人為處理過的痕跡,看來照片上的內容是實拍。
出現BUG的就是照片上的自然信息。
展示家庭慘劇的照片上,所有東西看起來就是家境還可以的普通人家,有一個不大的電視, 有大衣櫃,櫃門上鑲著一塊全身鏡,鏡麵也被燒成黑焦狀。
窗邊放著一個魚缸,頭頂上有一個時下最流行的光麵燈罩的吸頂燈。
整個屋子到處煙熏火燎,黑乎乎一片,位於正上方的吸頂燈乾乾淨淨,突兀得就像毫無演技,還被硬塞進劇組當主角的關係戶。
不僅如此,吸頂燈還反射出了不少人影,扭曲歸扭曲,但是可以明顯看出有人手裡拿著相機,有人手裡拎著桶,有人手裡還抱著一把木頭。
魚缸則反射出外麵的環境,看起來像西北部,外麵幾乎沒有什麼花花草草,黃澄澄的一片。看房子是老式的居民區,有一些是普通居民區沒有的鋼鐵框架。
同事們分析如果是真的老式居民區,裡麵都住著很多人,想要造出這樣的煙熏效果,就算不起火,窗戶也會濃煙滾滾,造成巨大關注。
所以,可能是住戶不多,甚至已經廢棄的老廠區。
人工智能係統自動在所有已公開的資料裡搜尋可能的老廠區,將包含“廠”“解散”“搬遷”等等句子的全部找了一遍,一下子出來幾百條,全部人肉篩選了一遍,都不是。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之際,有人發現在一本書裡露出半截的淺綠色書簽上似乎寫著“金城五零四”。
人工智能係統在網上快速篩查到信息,這是甘肅五零四廠出產的雪糕品牌,就叫五零四雪糕,在外地買不著。
五零四廠現在已經換了新地址,老廠區確實搬得差不多了。
在另一張展示老人孩子淒慘傷口的照片上,也發現了異樣。
一位曾在影視劇組擔任特效化妝師的同事激動地叫起來:“這個我知道,是用明膠做出的特效燒傷妝,看這個地方!啞光粉都沒掃均勻,露出來一塊,還反光呢!哼,要是以前在我們那的話,導演看見肯定要罵。”
地方找到了,人也是露臉出鏡的,下一步就是找人了。
薛露打算把截止到現在,調查到的真相都放出去,好平息輿論對公司的傷害。
安夏讓她先用其他的手段拖著:“先把這兩個’演員’找到,彆打草驚蛇,讓他們把人給藏起來了。”
薛露就隻好繼續用“拖”字訣,在各個公開平台放話,說紫金已經全部調查過了,並無此事,同時紫金始終積極與發貼人溝通,但是沒有收到發貼人的任何回複,也並沒有收到法院傳票。
事到如今,輿論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麼一邊倒了。
大家也覺得蹊蹺,出這麼大的事,怎麼發完一貼,回複了幾層樓之後,就神隱了,不管怎麼樣,也得讓紫金先把老人孩子住院錢營養費給掏了啊!燒成照片裡的那樣,沒個幾萬下不來,還得術後整形呢,起碼奔十多萬去了。
也有人替發貼人說話,肯定是照顧病人兩頭跑,哪還有心思跟公司對線,肯定是等事情穩定了再說。
安夏的要求就是快,還要保持著這件事的熱度不要下去。
否則,這事留在廣大人群心中的印象就是:紫金手機炸了,還燒了房,好嚇人哦。
至於對方沒有回應、這事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公檢法無一聽說過此事……這些都不重要。
賣貨的一旦形成“質量有問題”的刻板印象,就玩完了。
得再掀起一次能引起眾人圍觀的事件,才能扭轉。
前去尋找五零四廠的人不負所托,找到了那片廢棄的老廠區,通過外麵擺放著的金屬框架,還有照片拍攝的角度,計算出涉事的房間所在位置。
房門虛掩著,地上灰塵很厚,留下來往的腳印,屋裡的一切就像照片裡展示出的那樣,牆壁被熏得黑乎乎,還有很多東西被燒壞,傳說中的“被爆炸手機點燃的煤氣罐”就放在廚房裡,仔細看,破口已經生鏽。
“這裡這麼久沒下雨了,哪能鏽得這麼快……屋裡都沒有被消防水龍頭嗞過的痕跡。”去現場的本地人不是專業痕檢刑偵人員,都忍不住吐槽。
去的人把從進老廠區的大門一直到涉事的屋內,拍成了視頻。
另一組找人的比較辛苦,他們先找到了五零四廠新廠區,拿照片給住在那裡的人看,都說不認識。
看來不是五零四廠的員工搞兼職。
繼續走訪,也沒有什麼進展。
安夏得知他們一無所獲之後,對他們說可以回來了,探房的那組已經拿到了重要證據,有沒有人證,已經不是特彆重要。
做為打工人,得到老板叫他們下班的指令,他們非常開心,並沒有什麼一定要堅持找到人的革命理想。
找人組與探房組第二天就要離開蘭州了,臨走之時,他們決定去東方紅廣場吃頓好的,然後撤退。
熱晶糕、青稞甜焙子、洋芋片吃一圈下來,最後找了家燒烤攤,叫上幾十個串,撂了兩箱啤酒,吃吃喝喝不亦樂乎。
在找人組的人跑去廚房叫人加菜,出來接待他的是一個老婦人,對他搖頭:“沒有肉了,都賣完了。”
他頓時覺得這個老婦人十分眼熟,再一轉頭,發現牆角還有一個小丫頭在寫作業。
這兩張臉,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就是照片上的祖孫倆,此時的蘭州早晚才十度,兩人都穿著長袖,看不清胳膊上有沒有燒傷,但是臉上絕對是乾乾淨淨,沒有一丁點問題,而且看兩人還能好好的坐在這裡乾活,顯然不是被燒成重傷的樣子。
加菜的人沒有加到菜,找到了要找的人,他多了個心眼,沒有直接問,而是說他想問問蘭州有沒有老廠房,用來拍記錄片比較合適的。
老婦人一聽,脫口回答:“有啊,五零四廠的老廠區就很好,前陣子還有人去拍電影呢。”
“啊,拍什麼電影?”
“就是講廠區生活的吧,我也不太清楚,還叫我和我孫女去當試鏡,可惜沒選上,不過還是給了我們十塊錢。你們要不要演員啊?”
直到紫金的員工告訴她實情,她才知道,自己被騙了,在謠言裡,她和小孫女這會兒正燒傷嚴重,躺在醫院裡痛苦掙紮。
“怎麼能這樣!”老婦人大怒。
她表示願意幫著拍些辟謠的照片,同時也提出了她自己的訴求,她希望在辟謠的時候,能幫她家的店打打廣告。
安夏同意了,反正軟廣告麼,稍帶一點沒什麼。
甘肅好吃的燒烤那麼多,如果隻吹肉多新鮮,味多正,量多足,那沒有什麼競爭力,得在裡麵加點故事。
老婦人和她的兒子兒媳,都是原來蘭通廠的員工。
這家由陝甘總督左宗棠在1872年創辦的蘭州製造局,在近代史上一直很厲害,1955年定點生產成套采油機械設備,1993年成了甘肅的特困企業。
老婦人運氣好,早早退休了。兒子兒媳下崗了,為了謀生,求爺爺告奶奶借了些錢,才開了一個燒烤攤,生意還不錯,賺到一些錢,才變成了燒烤店。
這個故事在大下崗的背景下,聽著還挺勵誌,起碼是靠合法手段賺到錢了,比男人踩著自行車,送自己老婆當失足婦女,自己還在門外幫著站崗要讓人心裡舒服一點。
房子和人都找齊全了,薛露那邊馬上製作辟謠相關內容。
電視、廣播、報紙、網絡,所有媒體平台都放上紫金的辟謠信息。
不僅是在媒體上辟謠,紫金也向公安機關報案。
幾乎沒費什麼勁,有祖孫倆這個人證在,沒多久就找到了始作俑者——一家賣手機的公司。
他們老板覺得,隻要把紫金的名聲弄臭,他的市場占有率就能飆升,全國起碼得有一半人用他家的手機。
完全沒有考慮過,手機爆炸這件事,對整個手機行業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三星的競爭對手們都不會出這種招數。
為了不驚動太多人,以及便於掌控全局,老板親自找的祖孫倆,親自拍的照片,親自上網發的貼……
後續過程處理的很快:該賠錢賠錢,該進去進去。
安夏對這次商戰的評價是:低於保時捷大眾之爭,高於掄大錘搶公章。
此事在這裡,應該告一段落了,不過安夏讓營銷那邊再推一把。
彆光辟謠,浪費這大好的曝光機會。
很多個聲音冒出來,說支持紫金手機,他買的是第一批A100機,摔在地上好多次了都沒有壞。
還有人說,掉進水裡,晾乾接著用。
然後紫金客服號就在下麵像救火似的,到處評論說:那是趕巧了,我們公司的手機沒有這麼厲害,真的,千萬不要相信呀。
第二撥安排的人再跟上炒一撥:“客服MM好可愛。”
“萬一是GG呢?”
“那豈不是更可愛了嗎?”
這些在多年互聯網營銷中已經被印證過,屢試不爽的手段,對於現在的消費者來說,真的是降維打擊。
“紫金手機物美價廉,公司客服很負責,很為消費者著想”的印象,隨著這次事件深入人心。
這件事以紫金手機成最大贏家為結局,整體銷量在一片唱衰國產品牌的大環境下,逆市上揚。
安夏在最近的一次信息服務產業聯合會上發言,提出希望同行之間就算做不到有序競爭,至少也彆乾這種損人又損己的操作。
此時的任總和他的死對頭也在場,H公司和Z公司在海外對撕多年,互相比著降價,外國人都知道這事了。
但凡競標,必讓兩家同時參加,然後笑眯眯地等著他們自己卸胳膊斷腿,打出個骨折的價格。
兩人互相用譴責的目光看了一眼對方,又冷漠地扭過頭。
除了行業競爭的事之外,這次收獲了一個意外,就是辟謠視頻比較放飛自我,關於那對祖孫倆的部分,由於答應了要幫她們打廣告,所以拍得稍微用心了一點。
變成了美食人文類。
有電視台在播放那段辟謠視頻的時候,收視率翻了一倍,之後重播,收視率還是很高。
安夏認識的一位製作人覺得這種加入人文故事的紀錄片形式比以前純科普向的更有意思,他向安夏詢問:紫金公司裡有沒有這類比較看點的事情?
安夏則好奇,他為什麼不趁熱打鐵,繼續拍下崗職工的故事,現在大環境有這麼多人下崗,代入感很強,收視率肯定很棒。
他認同安夏的觀點,但也表示自己不會去拍,不是不會拍煽情故事,是不知道這個情應該往哪裡煽?
說下崗職工辛苦?
與大方針不合。
歌頌下崗?歌頌苦難?
怕是電視台要被下崗職工給衝了。
安夏非常理解,現在不說下崗職工,就連上頭的意思也不好說到底是什麼態度。此時下崗潮剛開始,各個單位情緒都這麼大,誰知道政策風向會不會變。
不像過幾年,風向已經穩定了,於是在春晚的小品裡,驕傲地喊出“我不下崗,誰下崗”……然後,那個節目在沒有微信微博的時代,做到了讓全國人民一致痛罵。
安夏也是見過各種禁這個令,禁那個令的。
比如霸總故事一會兒允許,一會兒禁止,最新版霸總道明寺炫富都炫得可憐兮兮,隻敢拿遊戲幣來說事。
要說紫金科技相關的人文故事還是很多的,比如外骨骼設備,比如紫農科技為南極科考站做的種菜設備,比如遠程學習係統……
安夏讓薛露把所有跟人文故事沾邊的信息都發給了製作人,他開始研讀、走訪,並從中挑選適合做素材的內容。
人文故事還在編排,科技故事出現了新的轉機。
在紫金與長飛,還有郵電局研究所的共同努力下,國產光纖預製棒的技術終於實現了零的突破。
媒體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傳開,安夏也指示營銷隊伍,馬上跟進,讓這個消息能傳多遠傳多遠,至少在使用聯合國六大官方語言的國家網站上,必須得看到。
這是為身在芬蘭的法務組助陣。
得此消息的康寧公司十分鬱悶:就算判定紫金是傾銷,給它加懲罰關稅,下一次使用他們自己的技術,肯定價格更便宜,說不定加上懲罰關稅都比康寧公司賣的便宜。
官司打了個寂寞,還打什麼打,收拾行李回家吧。
煩死了。
大功臣趙老,還有整個研發團隊都有點緊張,或者叫惶恐。
現在媒體已經將這項技術吹得天上有地下無,仿佛已經徹底趕英超美,領跑全世界了。
其實他們自己心裡有數,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呐。
全世界做預製棒的先進技術有三種,剛剛突破的這項技術的水平,在趙老看來,也就是勉強夠用,彆說領跑,就連跟這三種比肩都不好意思承認。
他本來的願望是再等等,讓技術成熟一點之後,再向外界公開,但是紫金和長飛兩家公司都不願意。
安夏是要替自己在芬蘭的員工們撐腰。
長飛也是從商業的角度出發:“技術好不好另說,就問能不能用吧。國產的技術隻要能用,對中國需要用光纖的部門來說,就有了踏實保底的東西。”
安夏在旁邊敲邊鼓:“可不是,小日本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弄來的消息,本來給一家公司報了個高高的價,而且還一副日本鬼子進村都不降價的高傲嘴臉,現在聽說那個公司要找我們公司買,日本人直接自己往下砍了個五折。”
趙老還是覺得這個技術真沒這麼神:“要是外麵的人當真了怎麼辦?”
“嗐,本來就是真的,什麼當不當真。”安夏笑嘻嘻。
“跟世界先進技術比,不就是沉積速度慢一點,對原料要求高一點,還需要襯管嘛……這有什麼,又不是做出來的是完全不能用的垃圾。隻要技術是咱們的,就有改進的空間。”
安夏繼續說:“先趕緊讓電信和聯通用上,不然,他們要是已經把銅線給鋪上,起碼得過十幾二十年才會換光纖吧,不然這筆費用也沒法交待。”
好說歹說,趙老終於同意將技術對外公布,且準備好了各種發布會、檢查、參觀的安排。
確如安夏所說,光纖的價格降下來之後,牛得祿同誌的三哥終於肯理一理他了,甚至要求長沙信息港項目就要趕緊用上,最好是“全國第一個使用國產光纖信息傳輸”的綜合信息平台。
綜合信息平台,確實是第一個,畢竟現在全國也沒幾個綜合信息平台。
真正稱得上第一個使用的是鐵路自動化相關部門。
其實今年到現在,出的鐵路事故不少,這次的事件都算不上是影響最壞、經濟損失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