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娜莎的舊衣服,胳膊腿兒的布料都短了好長一截。
他低著頭,溫順又虔誠地看著她。
……
大家!
宣布一個好消息!
娜莎有朋友啦!
會砍樹會手工會給娜莎搭漂亮的小床小桌子!
娜莎最最最最、最最最喜歡他!
……
之後的一切都像一個童話故事。
牧羊女和她的小羊慢慢地長大,小羊也從一天隻有短短幾分鐘能變成人,變得逐漸能維持人形越來越久。
又一年楓葉落下的時節,陸語噥跟在手牽手往鎮上照相館走的兩個孩子的身後,綠色蕾絲發帶在小姑娘蓬鬆的紅卷發尾輕輕飄蕩。
雖然已經長大了幾歲,但攢錢對於沒有父母的孩子來說依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張珍貴的黑白照片幾乎花光了娜莎和蘭斯所有的積蓄。
但是,這可是他們相遇三年的紀念日呢。
他們還會有四年、五年、六年……幾十年的紀念日,三年的可隻有一次!
回到地窖的娜莎坐在小書桌旁,在照片背麵一筆一劃認真寫著:
“娜莎和蘭斯
永遠在一起”
已經維持不了白天人形的黑羊在她腳邊仰著頭,溫順又虔誠地凝視她。
“嘭!”
“嘭嘭!”
有人在大力推拉著地窖的小閘門,推不開,於是改成了狠跺。
“嘭——!”
醉醺醺的壯漢擠進地窖裡,在孩子的身形麵前看起來就像一座小山。
他當年曾在跑出著火的酒館時狼狽得屁滾尿流,而現在扯著娜莎的胳膊把她摔到床上的時候,就又像是一個英雄了。
陸語噥下意識召喚出觸手,觸手卻像不存在一樣不出現,她隻能徒勞地用手,一次一次穿透他們的身軀。
在娜莎驚恐的尖叫聲中,黑羊用身子去衝撞、用牙齒去撕咬,但壯漢隻是不屑地將它一腳踹開,黑羊的身軀狠狠砸在地上,撞翻了新做的小凳子。
放開她放開她放開她!
黑羊擰著扭曲的腿,蜜金色的眼眸染上了猩紅的血色。
它的影子在燭光下扭曲地擴散,影子裡藏著無數黑暗凝結的籽。
而同樣的血色在壯漢的身上爆開了,豪豬一樣的鬃毛從男人爆裂的眼球中生長出來,他痛得滿地打滾嘶吼,而這嘶吼引來了刻薄又年邁的牧場主。
——娜莎的尖叫沒有驚動他,還得是男人的尖叫更有穿透力。
狼狽的壯漢被送回了小鎮上,他沒了一隻眼球的慘狀成了人們茶餘飯後唏噓的話題。
他醉得太重啦!心善又淳樸的鎮民們說,他隻是醉得失去了理智,這代價可真是太過了。
但是你看,他失去了理智,但他依然記得不去攻擊比他壯實的男人,不去拉扯有父母陪伴的孩子,不去破壞小鎮的公共財務……
但他如此清楚地記得遙遠的小鎮北邊的地窖裡住著一個漂亮的孤兒小女孩。
大概是難得的良心發現,牧場主沒有再趕著娜莎做工。
因為娜莎不出門,黑羊又不知為何虛弱得不能變成人形,陸語噥就像幽靈一樣在十幾年前的梅裡小鎮上遊蕩。
……
“疫病”是自此開始傳播的。
以酒館為核心輻射性地爆發,人變成了半身是人半身是畜生的怪物。
體弱的老人和孩子症狀最重,然後是女人,然後是壯年男人……他們死的時候已經看不出曾經是人了。
藥石無醫、危及生命的恐懼終於讓鎮民將希望寄托在曾經聽過的流言上——“那黑羊一定是惡魔之子!”
惡魔之子,惡魔之子,罪惡的開始!
燒死它,燒死它,燒死它!
眾人高舉著火把,在牧場裡點起衝天的火焰,點燃了娜莎驚懼絕望的淚眼。
“蘭斯!蘭斯——!”
燒不死啊,燒不死啊,它果然是惡魔之子。
“蘭斯!蘭斯——!”
剝了它的皮,放掉它的血,砍斷它的骨頭,把它燒成灰!
死了!死了!它死了!
……為什麼疫病還沒有結束?
……為什麼傳染還沒有停止?
每一個人都變成了怪物,每一個怪物都在對視,一定有什麼是他們沒有發現的,一定有什麼是他們疏漏的。
蘭斯——啊——蘭斯——她給它起了名字——
她為什麼沒有感染?!
她為什麼還好端端?!
她不是娜莎,她一定不是娜莎。
她是藥——是靈——是純白的血肉——
……吃了她。
吃了她。
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