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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副很古怪的視線構圖。
從天花板上的觸手的視角看下去, 斜向下三分之一處是安妮消瘦的身子與蒼白的臉,正下方三分之二處是蜷縮在小木床上正在熟睡的八.九歲女孩。
——小女孩的樣貌看著很是可愛,一頭短短的棕發亂糟糟打著卷, 棕色的睫毛長長彎彎, 但臉上也有淤青傷痕,像一隻脾氣不太好的小羊。
而傾斜的安妮正在傾斜地看著床上的小孩, 像是在凝視又像是在出神, 表情是難以描述的複雜, 整個人一動不動, 如一座凝滯的雕塑。
“鐺、鐺、鐺……”
有沉悶的鐘聲響起,卻不是從窗外傳來, 而是從這座房子的內部。
鐘聲並不連貫,大概是有人用手拉繩敲響的——而且拉繩的人絕對稱不上有耐心或者溫柔。
安妮被這鐘聲驚動了。
她渾身一顫,迅速回到自己的床位把被子散開, 偽裝成了熟睡一夜的模樣。
陸語噥也做出自己是被鐘聲吵醒的樣子,像小孩子一樣在床上扭了扭,開始揉眼睛。
等到安妮手忙腳亂地換了一件晨衣,並把那件沾血的白棉布連衣裙藏起來之後, 陸語噥才假裝剛剛睜開眼睛,一臉迷迷糊糊地看過去。
“早、早安, 小若伊。”
安妮有些神經質地撫了撫晨衣的衣擺, 然後露出溫柔的笑容, 走到陸語噥——也就是“若伊”身旁。
門外的鐘聲又響起來了,像是敲鐘人在急促地催促。
安妮動作熟練地取出箱子裡的晨衣, 想要替陸語噥換上:“今天早上的禱告你不能再遲到了, 蘇珊修女會很生氣的。”
“小若伊, 我知道你剛來這裡還很不適應, 但千萬彆再和其他孩子打架,也千萬不要再和修女對著乾……聽話一點,不然受罰沒飯吃的還是你自己,懂了嗎?”
陸語噥被安妮這一連套溫溫柔柔的碎碎念打得猝不及防。
這個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的少女此刻把之前在門外的情緒全部收斂了,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奇怪的、柔水一樣的包容。
——就像是大家庭的長姐,不會在弟妹麵前露出半點屬於個人的情緒。
但“若伊”對此應該有什麼反應?
陸語噥快速分析著原主的情況:
若伊大概率是個(或者不久前剛剛變成了)孤兒,最近才被送進修道院,她不太愛乾淨(又也許她在同齡同狀況的孩子裡已經算是愛乾淨的了),性子桀驁,會和其他孩子打架,還和修女對著乾,即使受罰也不怕,並且可能有一種小獸般的敏銳——因為陸語噥剛進副本的時候,原主是醒著、並在觀察對床狀況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這樣乾。
“我可以自己來!”
一頭卷毛的小女孩微微漲紅了臉,因為剛剛睡醒所以聲音有點奶,她大概是感到不好意思,立馬閉緊了嘴。
她從安妮手裡扯過晨衣,自己笨手笨腳地脫掉睡衣,又把晨衣往身上套。
安妮倒是很習慣她的反應,轉身取了木梳子來替若伊梳理那頭不太聽話的卷毛。
“彆轉移話題,小若伊,聽見我剛剛說的了嗎?不要打架,不要和修女頂嘴。”
若伊這次沒拒絕安妮的幫助,因為那頭難打理的小卷毛真的很讓耐心很差的小女孩煩心:“隻要他們不惹我的話……”
這個“他們”裡麵明顯還包括了修女。
安妮忍不住一聲歎息。
她幫陸語噥打理好自己之後,又轉身去收拾自己的床鋪,那條水紋十字架項鏈被少女在手心緊握片刻,隨後戴在了脖子上貼身放置。
離開房間前,陸語噥用餘光瞥了眼安妮藏起來的、帶血
的白棉布連衣裙。
——在安妮換衣服的時候,陸語噥借用觸手的視線觀察過安妮的身體,安妮身上除了沾染的血跡之外並沒有任何傷痕,哪怕一丁點陳年舊疤都無。
她昨天晚上到底去了哪裡?又做了什麼呢?
……
“早安!安妮姐姐!”
“安妮姐姐早安!”
出了房門,陸語噥看見很多差不多也是七.八歲的小男孩小女孩們從各自的房間兩兩走出來。
這個修道院雖然破舊但也不小,一條走廊的左右兩邊有很多一模一樣的房門,而孩子們也都穿著一模一樣的晨衣,並且都非常的……健全且漂亮。
被安妮牽著手的陸語噥環視一圈,隻覺得這些孩子大概率是被精心挑選出來的。
至於挑選的目的是什麼,她現在手裡的信息太少,不太能確定。
在一眾小孩中,已經是個少女的安妮顯得十分特殊,但這裡所有的孩子看起來都很喜歡她,甚至因為“若伊”能和安妮住在一起還被牽手手一事有些嫉妒。
陸語噥看見有幾個孩子的表情格外不善,心中懷疑就是他們曾和原主打過架。
但此刻並沒有孩子鬨事,因為他們很快就來到了禱告室。
一個格外消瘦高挑的修女的背影,讓原本吵吵鬨鬨的孩子們瞬間安靜下來,隻有依稀餘音在空曠的禱告室內回蕩。
安妮鬆開了陸語噥的手,上前和修女問好。
蘇珊修女穿著黑色的套裙與隻露出麵容的修女帽,她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單從麵相看起來刻薄而嚴苛。
在看見“若伊”的時候,蘇珊修女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