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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鶴子再不想承認, 祂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因為人麵鬼的話產生了動搖。
即使知道人麵鬼話語中所包含的不懷好意、挑撥離間,鶴子也否認不了那些話在人世間的分量。
——以人世的眼光看,健康能乾的丈夫與富足安穩的生活,這樣的未來對於羽緋一個女孩子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兩年多的時間, 是祂貪婪又無恥地、利用人麵鬼留住了純真的少女, 留住了人世裡唯一另祂動容的光。
這樣算起來的話, 也許羽緋對祂的誤解並沒有錯——比起神,祂更像是妖鬼。
神格不完整的神, 神性中夾雜了不該有的貪欲。
但是, 但是啊……即使想要說服自己放手,鶴子依然在想,是不是還能最後再去看她一眼呢?看她是否能夠過得幸福, 看她離開前的模樣。
祂處理人麵鬼還是處理得有些急了, 如果能讓羽緋看見她的阿媽來送她,她是不是能夠更快樂一些?
但在心底,鶴子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想法陰暗地冒出來——看見阿媽的話, 說不定她就不舍得走了吧?
地下因為失去心臟而抽搐的人麵鬼已經變回了它真正的樣貌, 醜陋、皺縮、瘦小, 就像一團泥土捏成的殘次品, 妖力與神血的力量維持著它的生機, 倒是還沒有死透。
鶴子沒有再理會它。
祂的神力已經默默積攢了很久,本想在某個晴光爛漫的天氣帶羽緋飛往高天俯瞰漫山的櫻花, 現在卻成了告彆的前路。
祂自深山而來, 漂浮於那小小村落與官道的交界。
這時候西區的鐵軌才剛剛開始修建,未被夯實的土路並不好走,車輦搖搖晃晃,露出車簾下少女的側臉。
車裡的另一個人似乎與她說了什麼, 少女的臉上露出異常驚喜而感激的笑容。
……她很開心,是和祂在一起的時候,不一樣的開心。
鶴子的表情,卻一點一點僵住了。
紅眸晦澀,業火燒灼,卻又緩緩熄滅。
半空中的神明垂下目光,遲疑地伸了伸手,隔空在她唇角的笑容上輕輕勾勒,無人知道祂此刻在想些什麼。
車輦骨碌碌遠去了,鶴子並沒有看見車輦對麵的另一個人,但似乎,也沒有什麼必要。
要是她能過得很好,那也很好。
……
典雅而富麗的車輦內。
名為霜宮的“醫官”大人,含笑抬頭,似是透過車簾,望見了匆匆趕來卻不敢上前的神子。
而在他的對麵,原本局促不安的少女終於忍不住眼底的淚水,混合著臉上真誠又感激的笑意,異常地打動人心:“謝謝您,真的謝謝您……”願意為她的鶴子治病。
她並不知道,霜宮此刻看著她的目光,就像阿爸方才看著她時一樣不含感情。
——不是未來的丈夫看待未來的妻子,而是賭徒看待最昂貴的籌碼的目光。
霜宮伸手撩起羽緋頰側無意散落的黑發,在少女尷尬又驚慌的目光下,誇讚道:“你的頭發很美。”
“在儀式前,剪下一簇予我吧。”
於是那一簇很美的黑發,成了被包入符籙、塞進人偶腹腔中的最後一環。
逆五芒星在晦暗的和室內照亮,血氣模糊了少女驚恐的表情。
在那之後,人物書的場景變得很混亂,色彩、聲音、氣味……都變得一塌糊塗。
又或者說,是羽緋被煉製成影傀的過程,讓她失去了對周圍一切的正確感知能力,靈魂被生生剝離,所以陸語噥所能體會到的過程,也像被攪弄的意識流一樣渾濁不清。
這樣的混亂持續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其中的痛苦並不為人所知,等霜宮再出現在人前時,身邊已經跟著一具宛若鬼影的沉默人形。
那時候,陰陽師內部關於如何對待神之子的言論早已爭論不休。
——魑魅魍魎橫行,神之子又無力承擔淨化世間的責任。更不要說那雙封印了舊神之戰惡念的眼瞳,更是讓本該被世人供奉的神子、變成了需要像妖鬼一樣被警惕的存在。
建立獨立結界的設想早兩年就有人曾提出,但結界會導致其中的人失去與外界聯係的途徑,更何況那樣一座結界必然需要極大的能量維持,誰來做這樣的犧牲?
但這次,霜宮站了出來,一次性解決了兩個問題。
——影傀將代替結界內的人在外行走,而他將以一己之力維持緋櫻結界的運轉。
這一行為將霜宮一舉推上了大陰陽師的地位,
即使影傀之事逆天而行,但一批不願接受此事的陰陽師出走、再加上貴族巴不得奉上金錢換取安全的駐地,“錢”、“權”、“人”皆具,緋櫻結界正式建立。
霜宮手下的第一任影傀,親自將山上的鶴子請入了神龕。
霜宮很遺憾自己沒能親眼看見鶴子在第一次看見影傀“羽緋”時的表情,但不急,在未來的日子裡,他有很長的時間來欣賞。
神台起,鳥居落。
寂靜的庭院裡,隻留下了神子與沒有心臟的影傀,一碗碗神血在血玉小刀和影傀的手間傳遞。
一年、兩年……
沒有心臟的影傀並不知道為什麼神台上的神之子總是用複雜難辨的眼神看她。
如果從人類的角度和邏輯來說,總是奉命取血的她應該是對方最不願意看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