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錦一覺醒來還有些迷糊。
她是被門外柳嬤嬤的敲門聲叫醒的。
大紅色的蠟燭早就沒了光芒,紅色的窗幔裡還是一片的暗色。
柳嬤嬤還在門外敲門,聲音很小,“姑娘,您起了麼?”
現如今姑娘嫁了人了,她們也不能跟以前那樣端著水盆就進去了,萬一撞到了什麼不該看的,那隻會落人話柄罷了。柳嬤嬤今天大半夜裡就醒了,她年紀大了,睡眠時間少,昨兒個姑娘大婚的時候屋裡的丫頭們都睡的晚起得早,這會兒一個個還都沒有醒來,天才蒙蒙亮,她生怕耽擱了姑娘今兒個敬茶,趕緊就來喚姑娘。
楚離也被吵醒了,他剛睜開眼睛的時候眸子有些冷,瞧見裡側睡著的蘇慕錦時,眸子頓時軟化下來。
他指指門,“柳嬤嬤怎麼起得這樣早?”
蘇慕錦便從床上起身下床便跟楚離說話,大紅色的紗帳掀開,屋裡還是相當的昏暗,蘇慕錦從衣櫃中拿出一件緋紅色的端莊長裙,沒有過多的花樣和繡功,料子卻很好,她低聲和楚離道,“嬤嬤是擔心我睡晚了,耽擱了今兒個的敬茶呢。”給楚離解釋過之後又揚聲道,“柳嬤嬤,我已經起了,您——”
“等等!”楚離起了身,“先彆讓柳嬤嬤進來!”
蘇慕錦的話就卡在了喉嚨裡。
她不經意間瞧見楚離那一張驚心動魄的臉,原諒她用這個詞來形容他的臉,因為她一瞧見心臟便怦怦直跳,實在麵對不了。她猛的想起他這會兒還沒有戴麵具,連忙對外麵高喊道,“嬤嬤,您先彆進來!”
柳嬤嬤含笑應了一聲,真的就沒有推門進屋。
蘇慕錦邊穿衣裳邊看向楚離,壓低了聲音,“你趕緊把麵具給帶上啊!”
楚離嗬嗬一笑,拿過床邊的麵具就戴在了臉上。
蘇慕錦輕輕鬆了一口氣。
“等會兒!”
楚離瞧見她要掌嘴,連忙再次叫住了她,他從枕頭下拿出一把雕花的匕首,拔開手柄,寒光熠熠。
蘇慕錦心中一驚,楚離竟然睡覺的時候都帶著匕首?
這是在防著誰呢?
“你彆誤會!”楚離瞧見蘇慕錦的臉色就知道她腦子在亂七八糟的想東西,他唇角一彎,“我平時睡覺的時候從來不帶匕首的,昨兒個情況特殊!”
蘇慕錦臉一黑,這是防她呢?難不成怕他睡著了,她會刺殺他?!
“我可不是為了防你!”楚離動作嫻熟的拔出匕首,掀開蘇慕錦方才躺著的被窩,被窩裡墊著一層白色的綢布,純白色的顏色十分紮眼,楚離手腕一動,鋒利的刀鋒便劃破了他的手指,匕首太過鋒利,血一下子就流的滿手都是。楚離把手指上的血往綢布上輕輕一抹,然後便合上了匕首。一抬眼瞧見蘇慕錦羞紅的臉頰,就知道她已經反應過來了,楚離掀起被子輕笑道,“等會兒應該會有府上的嬤嬤來驗收,這樣就沒事了!”
其實就算他不和蘇慕錦圓房也沒有關係,隻是他既然不想讓蘇慕錦在府上受氣,那就隻能給她造勢了,府上也不是沒有眼睛厲害的嬤嬤,有些也能從女子走路上看出女子有沒有被破身,隻是這一張綢布是他的態度。今天他這一張綢布給呈了上去,改天就是有嬤嬤瞧見了蘇慕錦,也不敢聲張。
因為這是他的意思。
蘇慕錦已經穿好了衣裳,她扶著楚離下了床,木質的輪椅十分厚重,她幾乎推不動,楚離翻身一躍便輕輕巧巧的落在了輪椅上,瞧著蘇慕錦開了櫃子,他瞧見櫃子中那一抹純白,眸子微微一亮,推著輪椅就上了前。
“那件是男子的衣裳?是給我做的?”他眼睛微微一亮。
“嗯!”蘇慕錦點頭,順帶瞪了楚離一眼,“你先前不是讓我給你做一些衣裳鞋子和襪子麼。都做好了,我瞧你平日中都是穿白色,極少上身其他顏色的衣裳,所以就給你做了兩套,時間太匆忙,沒能按照你的要求春夏秋冬各做兩套,不過我計算著日子給你做的,都是當下季節能穿的衣裳。”瞧著楚離熠熠生輝的眸子,蘇慕錦趕緊打斷他,“今兒個不能穿這個,於禮不和!”
誰會新婚之後就穿著白色亂晃蕩的,而且還是去敬茶。楚王爺瞧見了指不定以為楚離是故意給他找堵呢!
“不行,我就要穿那件!拿來給我試試!”
楚離十分高興,他先前的確曾經說過這樣的話,還不是因為以前瞧著蘇慕錦給楚家的那個養女給做了一身大紅色的嫁衣,知道她手藝好,所以才這麼一說,他原本也就是說說而已。因為蘇慕錦不是那個彆人說什麼,她便會做的女子。
可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把他的一番玩笑話給放在了心上。
楚離隻覺得心裡暖融融的。
他指著衣櫃裡的那一抹白色,有些倔強的開口,“我今天隻穿那一件,要不然我就不去敬茶了!”
蘇慕錦一愣,隨即哭笑不得。
她還真是沒有想到楚離竟然會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麵,不過以昨天晚上楚離對楚王爺話語中的憎恨,恐怕就算不去給楚王爺敬茶,他還真的能乾的出來。她是新媳婦,楚離不去,她一個人去豈不是太過尷尬?而且今兒個估計楚王府裡有頭有臉的管事們全都盯著新房裡的動靜呢,楚離真的不去敬茶,旁人不會挑自家世子的理兒,因為知道楚離就是個紈絝的,隨心所欲慣了。
可是她的臉麵就不太好看了。
她這樣一想,楚王爺恐怕隻要楚離能去了就好了,穿什麼應當不會太過在意的。
因此,她隻是微微猶豫便把衣櫃中那一身白色的衣裳給拿出來了。
純白色的綢緞,透著淡淡的光華。
以精致的繡功繡上了一片青竹,翠綠的主子每一個骨節,每一個分叉都十分逼真,為了能繡出這一副青竹圖案,她可花了不少的功夫,就單單綠色的錦線便用了八種。
純白色配著翠綠色看上去十分的清淡疏朗,高貴中透著淡淡的清冷。
還用黑色的錦線繡上了一句詩,因為他先前瞧著白色和翠綠色稍稍有些單調,便用黑色的錦線繡上了一句:竹本無心,奈何節外生枝!
這一句話為青竹添了兩分意境,卻也多了蕭瑟。
所以蘇慕錦才覺得不太合適在今天這種場合裡穿著。
之所以想到要繡青竹,是因為她無意中曾經嗅到過楚離身上有淡淡的青竹的味道,想著興許他會喜歡,所以就繡上了。這衣裳倒不像是衣裳了,反而有些像是白色宣紙上的一幅畫卷,看上去美極了。
楚離的眸子落在那幾個黑色的大字上,心中有些驚歎,那字跡挺拔,每一個字都遒勁有力,揮灑自如,一看便知道寫字之人的書法乃一流。他頭一個就想著是太傅給寫的,可是當即就否定了這個想法,他曾經見過蘇青雲的書法,自己蒼勁有力,墨汁濃鬱,跟眼前的字顯然不是一個人寫出來的。
他驚詫的瞧著蘇慕錦,心道,你到底還有多少才能等著我發掘呢。
他心中這樣想,麵色卻不露半分。從楚慕錦的手中接過錦袍自己穿在身上,他靠著輪椅穿衣裳實在不太方便,隻能先穿在身上然後再旋身而起,把衣裳給弄平了,係上腰帶,他麵色帶笑的湊到西洋鏡旁邊去照照,愛不釋手的撫摸著胸前和下擺的栩栩青竹,隻覺得這是他這輩子穿過的最好看的衣裳。
“錦兒,我以後的衣裳都給我做了,好不好?”
“看情況。”蘇慕錦才不傻,不會直接了當的應下來,她在蘇府連自己的衣裳都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做,哪裡有時間來給楚離做衣裳,剛剛到了楚王府,她還什麼事情都一知半解的,光是要了解楚王府恐怕就要花費好長的時間,而且據她所知楚王府裡女眷極少,她恐怕還要接手楚王府裡的中饋的。說起來她真的半點都不想管這些麻煩事,蘇家隻是一個一品太傅產業就多的嚇人,大多都是一些鋪子田莊,就是蘇家她管起來都有些吃力,更不用說楚王府是異姓王。
異姓王是王爺之尊,光是以前楚王爺打了勝仗先皇賜的東西就不知幾何,封王的時候隻會多不會少,她光是想想那些東西都覺得頭皮發麻。
如果她真的掌管了府中的中饋恐怕還不能服眾,這個也都是小事兒,可她不願意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束縛住,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這樣一想,連忙跟楚離打商量,殷勤的給楚離拿了鞋子過來,“楚離,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
“你先說是什麼事情!”
“等會兒如果你父王讓我掌管府中的中饋,你可千萬不能同意!”
楚離手下的動作微微一頓,詫異的抬頭看著蘇慕錦,“為什麼?”多少人想嫁進楚王府,為的可不就是這些東西麼?
蘇慕錦鄭重的說道,“你們楚王府家大業大,我不想被束縛住!”她這會兒跟楚離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所以也沒打算跟他隱瞞,如果她真的被束縛住了,那麼跟一些嫁作人婦的婦人一樣,天天為了月例和三五鬥米成天煩個不休,哪裡還有其他的精力去為自己報仇?!
他也猜到了她的想法,彎著腰套靴子,這雙靴子也是方才蘇慕錦從櫃子裡拿出來的,和身上的衣裳是一套的。
同樣的綢緞白,配上翠綠色的竹莖,十分清雅。
楚離含笑看著手裡的靴子,套上去。不大不小剛剛好,衣裳也是,不大不小剛剛合身,他為蘇慕錦的賢惠感覺到心中十分溫暖,也十分能理解她的心情,他遂點點頭,“我可以幫你推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過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說!”她正了正臉色,想著楚離的條件應當不一般。
“以後我的衣裳你全都給我包了,包括鞋子和襪子!”
“呃……”
她沒想到他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一時間嘴角有些抽搐。
要論繡功,她的繡功的確是上等,可是皇宮裡也不是挑不出繡工精湛的繡娘,楚離的身份也很是高貴,以前她瞧見他穿的衣裳手工便十分的精致,而且……她有些心虛,說起來楚離身上的這一件衣裳還是她抽時間給做出來的,實在算不上多用心。
不過瞧著楚離歡喜的模樣,她還是決定,這個事情就不要對他說了。
幾件衣裳而已嘛,總歸也是人家的娘子了,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也都要做出賢惠妻子的模樣吧。
她輕輕點點頭,“好,我同意了!”
楚離唇角的笑容揚的越發的高了。
他推開輪椅,離蘇慕錦有一點距離,然後拍拍身上的青竹,眼睛發光的看著她,“好看麼?”
蘇慕錦唇角抽搐,她做的衣裳,她能說不好看麼。
無奈的點點頭。
頭一次瞧見楚離這樣孩子氣的一麵。
她本來沒放在心上,誰知卻聽著他緩緩的道,“我長這麼大,衣裳從來都是從外麵買回來的,還從未穿過府中人做的衣裳……”他娘親早逝,從來也沒給他弄過衣裳的。
蘇慕錦聽了隻覺得心中一酸,想著楚離年幼喪母,比她的情況還要慘一些。好歹娘親在她身邊賠了她十年的。
她十歲以前的衣裳全都是娘親親手給做的。
麵容緩了緩,也鄭重了一些,“我以後有時間就給你做!”
楚離得到想要的答案,唇角的弧度越發的上揚了。
蘇慕錦瞧著他穿戴妥當便開了門。
屋外的天色已經蒙蒙亮了,門口守著柳嬤嬤和一個陌生的婆子,那婆子穿戴十分體麵,想來是楚王府派來的婆子。
瞧見蘇慕錦開了門,柳嬤嬤連忙端了水進屋。
層層的帷幔掀開,屋裡頓時稍稍明亮了些。
柳嬤嬤把盆子放在床邊的矮幾上,笑眯眯的看著蘇慕錦,“姑娘,姑爺,先來洗漱一番吧!”
蘇慕錦和楚離的頭發還沒有梳呢。
蘇慕錦轉頭看門外,“笙簫還沒有起來麼?”
“起了,去了廚房給姑娘和姑爺弄早膳呢。”柳嬤嬤當著陌生婆子的麵怎麼能說笙簫沒起來,這不是丟自家姑娘的臉麵麼,其實笙簫還真的都沒醒來呢,柳嬤嬤看待笙簫幾個就跟自家的孩子一樣,十分的寬容,知道她們幾個丫頭昨兒個累壞了,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沒有叫她們。她眸子動了動,瞧著陌生的婆子給姑娘和姑爺請安之後便去收拾床鋪,連忙一驚。快步上前,“這位姐姐,還是讓老奴來收拾吧!”
“不了不了!”那婆子笑的一臉喜氣,擺擺手道,“柳姐姐是吧?我們王爺特意命我來收拾的,您伺候世子爺和世子妃就好,這些粗活還是讓我來做吧!”
柳嬤嬤知道這個婆子要看的是什麼東西。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擔心的,她有些慌亂的看了一眼姑娘和姑爺,姑娘年紀不小了,可是夫人去的早,也沒有人教她閨房之事,她一個做嬤嬤的也不好對自己的姑娘說這些,所以還真的擔心姑娘和姑爺沒有圓房。
柳嬤嬤的眸子又落在了楚離的腿上,心下更是擔憂,世子爺的腿這個樣子,能……圓房麼?
她緊張兮兮的看著陌生婆子鋪了床,又不經意間瞧見了床榻上哪鮮紅的一抹,心裡頓時就安了下來,是啊,姑娘不懂事兒,可不代表姑爺不懂事兒,都二十四歲的男子了,說出去不懂閨房之事還真的會鬨笑話。
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
圓房了就好,圓房了就好啊!
那陌生婆子也瞧見了白綢布上的血紅,眼睛微微亮了亮,不著痕跡的把白色的綢布折疊起來,放進了袖筒中,她的動作利索的緊,三下兩下就把床鋪給整理好了,把紅色的紗帳用金絲給勾起來。然後笑嘻嘻的看著楚離,“世子爺,老奴先退下了!”
她要去跟王爺稟報這個大喜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