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紅蕊醞釀了一下情緒,逼出些眼淚,淚眼朦朧地抬頭。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來的根本就不是那仨人……
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匆匆前來,看著地上的襲紅蕊,露出驚喜的神色。
然而很快就注意到了她霧氣朦朧的眼睛,不由一愣,焦急地上前扶起她:“紅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襲紅蕊蹲在原地,看著她微微發愣,怎麼也沒想到,最先來的居然是她。
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反應好了,撐著大柳樹想要站起來:“怎麼是你?”
見到襲紅蕊本人後,宋寡婦的心瞬間放下了,伸出一雙粗糙的大手,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和她一起拍著裙子上的土。
一邊拍一邊說著:“前些天不和姑娘說租舍子嗎,昨個終於弄好了,就想給姑娘報個喜,結果到您那,沒見到姑娘人,倒是看到了一些陌生人,我沒敢上去,就想著今天再去一趟,見姑娘您本人。”
“今天去的時候,剛好碰上裴郎君回來,我以為車上的是您,就去打招呼,結果不是,裴郎君看我的臉色還挺不好的,我心裡就咯噔了一下,尋思著你們不是吵架鬨氣了。”
“這大晚上的,外麵不太平,您一個姑娘家家的,一個人我害怕出事,就找來了,沒想到還真給我找到了。”
“我說姑娘,兩口子過日子,上嘴唇沒有不碰下嘴唇的,我不知道您和裴郎君值為什麼鬨氣,但不是這麼個鬨法,該忍的時候,您就忍一下,反正也不會掉塊肉,這一個家裡,畢竟老爺們才是天,您這細胳膊細腿的,怎麼能擰過大腿,該忍的時候,還是得忍著點……”
襲紅蕊最不耐煩聽這個,撐著她手臂站起來:“你個蠢笨的田家婦知道些什麼,還敢教我!”
宋寡婦被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但紅姑娘聰明是聰明,真論起過日子,卻未必如她,性子這麼烈,將來肯定得吃婆家的氣,這麼耐不住,不知得遭多少罪呢。
可聰明人最怕的一點,就是心裡有主意不聽勸,宋寡婦一看襲紅蕊忿忿不平的臉,就知道憑自己,斷然是勸不住的,隻能又歎一口氣,問起了彆的:“吃飯了嗎?餓了嗎?”
襲紅蕊沒好氣地推開她,自己站起來:“不餓!”
然而為了演的夠像,夠可憐,襲紅蕊當然不會半道去吃飯。
這一天來,除了早上那碗餛飩,竟是水米未進,有心氣撐著的時候,半點不覺餓,沒了那股子勁,頃刻間肚子咕咕叫起來。
襲紅蕊:……
宋寡婦:……
“紅姑娘要是不嫌棄,還是先去我家落落腳吧,我給您整口熱乎飯。”
襲紅蕊抿起唇,看了她半天,最終還是沒精打采,無所謂道:“那走吧……”
……
宋寡婦租的,是一個廉租舍,帶個巴掌大的小院,屋裡隻容一個鍋台和土炕,周圍一排排都是城裡做工的,偶爾有趕考的舉子,拖家帶口地住在這裡。
為了招待襲紅蕊,宋寡婦特意買了一小袋麵粉和一條豬肉,讓襲紅蕊先在院子裡坐著,一會給她撈碗麵條。
大毛小丫聽著娘親的吩咐,顛顛地跑過去支好桌子,然後給襲紅蕊放了一個小馬紮。
弄完後,自己卻跑進屋裡,扒起了鍋台。
宋寡婦將麵和好後,放在一邊醒著,伸手拎過那條挺好的五花肉,按在菜板上,切成帶肥帶瘦的細細丁子。
大毛小丫見機抱起柴火,燒起鍋來,等鍋熱了,宋寡婦拿豬油潤潤鍋,取一小撮平時自己都舍不得用的花椒,煸出辛味,等味出了,立時下肉丁,細細煸炒起來。
滋啦啦的油香味,順著門口飄到院子,不說大毛小丫,襲紅蕊都咽起口水來。
等燒好鹵子,又燒了一鍋滾燙的熱水,宋寡婦端起麵板,拿小刀刷刷往鍋裡削麵,不一會,就滾開了。
摘下牆上的笊籬撈出麵條,在旁邊盛著涼水的盆裡一過,扣進碗裡,澆上油香四溢的鹵子。
一碗不涼不熱,夏天裡正宜吃的肉丁打鹵麵,就好了。
宋寡婦洗好筷子,抹好桌子,將大碗麵條放到襲紅蕊麵前,殷切地擦擦手:“紅姑娘,我們這裡沒什麼好東西,您彆嫌棄!”
襲紅蕊:……
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好歹是相府千金的貼身丫鬟,就是廚房的婆子想要巴結她,也不會拿這麼寒酸的豬肉麵。
但是聞著麵條濕潤的香氣,眼裡不知不覺,就掉下兩滴淚。
她明明不覺得有什麼好哭的,可不知是不是最近打開了淚閘,以至於眼睛不好使了。
宋寡婦心糙沒注意,襲紅蕊就自顧自把眼淚眨掉,伸出筷子扒了一口麵,含糊道:“你這一碗麵的恩情,我遲早會還的。”
宋寡婦搓了搓衣角,忍不住笑起來:“姑娘可彆說這樣見外的話,我們娘仨能在大梁城落腳,都虧了姑娘您,您救了我們的命啊,這樣的恩情,我們就是做牛做馬,也是要報答的,何況隻是一碗麵呢!”
襲紅蕊哼了一聲。
這樣的人家,就是做牛做馬,又能報答幾分呢?
她才不指望這個。
市井工人住的巷子裡,突然傳來了一陣不合群的馬車轆轆聲,這才是她值得的依靠。
於是眼睛一軟,滾下淚來。
宋寡婦一驚,低下頭就要去看:“紅姑娘,你怎麼了?”
還沒等她伸出手,就有三個人衝進院子,打斷了她:“紅姑娘,你怎麼了?”
襲紅蕊轉頭,看向被德仁和秦行朝攙進來的崇文帝,嘴角一撇,趴在腿上大哭起來。
崇文帝看著坐在一張小凳子上的襲紅蕊,眼尾紅彤彤,濕漉漉的,鬢發因為一天的狼狽微微散亂,臉頰上還抹了點灰,卻帶哭不哭的。
一見他,似乎是找到了主心骨,當即仰著臉放聲哭起來,活像是被欺負了找不到主人的小兔子,等主人回來,就放肆告狀,崇文帝的心都要碎了。
快步走過去,彎下腰看著她:“這又是受什麼委屈了?”
“嗯嗯嗯~”
襲紅蕊哼唧著轉頭不理他,崇文帝也不惱,又邁著小碎步跑到她另一麵,耐心地低下頭去,捋順著她的脊背道:“快跟黃老爺說說吧,彆讓黃老爺著急!”
襲紅蕊這才止住哭聲,抬起一張梨花帶雨,可憐巴巴的臉,竹筒倒豆子般把今天的委屈說了個遍。
“我哪個有霸著客人不放,明明是客人要來找我的!我天天為了店裡的生意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沒多得一文錢,他們乾什麼還這麼說我!其他人也就罷了,連裴三也這麼說,他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啊!嗚嗚嗚!”
自回去後,崇文帝就一直派人盯著玲瓏閣呢,閣中發生的事,他自是全知道。
今天這事,還真是小丫頭受了委屈,她招攬顧客的積極性,還有誰比他更清楚,滿閣的人,論起纏著人買東西的本事,哪個超得過她去。
小丫頭心思單純,不知道其中彎彎繞繞,崇文帝這個當皇帝的,卻一眼看的明白。
還不是那個叫凝夢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忌憚紅丫頭這個能乾的“大將”,就攛掇著老人,一起排擠她,給她氣受,讓她在閣中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