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紅蕊輕笑了一聲:“在前頭和人說話,一轉眼你們人就不見了,我還以為你們迷路了呢,在這乾什麼呢?”
臘梅緊張得說不出話來,還好這個時候,襲綠煙先開口了:“我想起了一些問題,屋裡太悶了,就想來外麵走走。”
臘梅瞬間鬆了一口氣,這下就和她沒關係了,笑著附和道:“是啊,姑娘第一次來這種場合,還是有點不習慣。”
襲紅蕊挑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一把將襲綠煙拉過來:“你也真是的,這麼好的機會,想什麼見鬼的問題。”
“不習慣就不習慣吧,待久了,就習慣了。”
“正好,今天就留下來吧,我讓人跟皇上說一聲。”
隨後看向臘梅,笑吟吟道:“你也留下。”
臘梅:……
和襲綠煙的全然高興不同,臘梅的心,突突跳起來。
她抬頭看向襲紅蕊,卻不能在那張敷滿白.粉的臉上,看到一絲有價值的信息。
有些忐忑地看向相熟的如意,如意也是一潭死水,沒有絲毫波瀾地看著她。
她突然有些心慌,想向綠煙姑娘求救,但襲紅蕊宛如毒蛇吐信般陰冷的眼神,已經掃過來。
臘梅突然感覺一身的骨頭都要軟了,等待她的,將是什麼呢?
……
襲紅蕊神色如常地回到宴席上,對著大家笑道:“梅枝都折好了嗎?”
各掐一枝梅的貴婦貴女們一起笑吟吟道:“是。”
襲紅蕊便笑道:“那今日就到此為止了吧,祝願大家福壽安康,盼著有時,我們再聚一次。”
底下人立時再謝:“謝娘娘。”
襲紅蕊便笑著招呼言鈺,讓底下的人,把貴人們都好好地送出去。
又特彆囑咐:“對了,記得把白姑娘好好送回國公府,我還有些薄禮,送給白姑娘,請白姑娘笑納。”
白憐兒正被秦母和秦雁蘭拉著說話。
新上任的戶部司左曹,白憐兒身為公府千金,自然略有耳聞。
這個時機,新上任一位戶部大員,意味著怎樣的浪潮,不用多說。
不過這都和她沒關係,她隻是一個女人而已,不需要想那麼多,她隻要嫁給喜歡的人,就足夠了。
然而當襲紅蕊再次對她拋出橄欖枝的時候,她還是沒有拒絕。
因為她現在,真的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來逃避外麵的一切。
如果那輛馬車,一直不用下車就好了……
……
順利結束所有事後,清華宮所有人都忍不住歡呼起來。
襲紅蕊笑著遣散眾人:“先去睡覺,明天早上起來,給大家一個驚喜。”
底下的人頓時更開心了,長舒一口氣,回屋睡覺。
隻有如意和臘梅,近乎驚恐地看著她。
襲紅蕊掃了她們一眼,緩緩露出一個微笑,語調很輕鬆道:“你們也去睡吧,臘梅第一次來我這,就先住在你那裡吧,今夜,我這不用人侍奉。”
如意和臘梅強抑顫抖道:“是……”
襲綠煙不是傻子,抬頭看了看如意和臘梅,又抬頭看了看襲紅蕊的臉,終於意識到有什麼事發生了。
可她看著姐姐笑意不達眼底的臉,終究是沒有說話。
……
老皇帝折騰這麼一天,已經是累得不行了,聽襲紅蕊那邊的人報,說想留妹妹住一宿。
想也不想地就答應了,並讓她以後這麼小的事,就彆報了,自己處理吧。
於是襲綠煙就光明正大留下了。
姐妹倆也是好久沒見了,甩掉厚實的吉服,一起躺到床上。
襲紅蕊撫摸著她的臉頰,微笑道:“今天多好的機會,沒準哪個就是你未來的婆婆呢,你跑什麼?”
襲綠煙:……
“下次不跑了……”
“哈。”襲紅蕊忍不住笑起來。
她原本有很多話要說,可襲綠煙接話這麼痛快,反而沒什麼好說的了。
空氣陷入沉默,許久,襲綠煙才開口問道:“姐,你看什麼呢?”
襲紅蕊微怔,眼睛動了一下,輕笑道:“我想看清你的臉。”
可為什麼,為什麼這張臉無論怎麼看,也看不清呢?
襲紅蕊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沒辦法看清妹妹的臉了。
因為不知什麼時候起,她已經習慣性的,把所有人當成一個符號了。
怎麼會這樣呢?
襲紅蕊覺得很疑惑。
她終於久違的,開始審視自己,可當她看過去的時候,突然發現,連自己的臉也看不清了。
她不由瞪大眼睛,那麼她所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
襲紅蕊很努力地去回想最初的自己,那時的她,有很多想要的東西。
比如不想再當伺候人的奴婢。
不想再過著一眼就看到頭的生活。
不想再穿著彆人的舊衣,吃著彆人的剩飯,還要對彆人感恩戴德。
然而這一切,現在都實現了啊。
她不僅不用再看彆人的臉色而活,甚至可以高高在上的,主宰彆人的命運。
可是……為什麼就算這樣……還是覺得不夠呢?
已經可以停下來了,隻要她不再將目光放在更遙不可及的巔峰,多看看腳下,就可以停下來了。
她已經比和她一同出生的太多人,幸運太多了。
停在這個高度,其實已經足夠了。
隻要她不再把男主視為競爭者,柔順下來,更多的為自己謀身,那麼她現在這個位置,已經足夠保她一世無憂。
甚至足夠保她家人世世代代,跳出泥坑,永享富貴。
可她到底在不安什麼,又在乞求什麼,以至於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的,無法停下來。
她停留在這個節點,既看來路,又看前方。
一直以來,無比堅定的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一條什麼樣的路了。
因為那條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路守,向她索要一項財物。
襲紅蕊原本覺得自己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但現在那個路守開口了,他向她索要一顆心,一顆隻屬於她的心。
襲紅蕊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膛,終於瞪大了眼睛。
明明向她索要任何東西,她都不會吝嗇,為什麼要向她索要這顆隻屬於她的,獨一無一,不可能交給任何人的心呢!
如果她失去了這顆心,那麼她還怎麼當一個人呢!
一瞬間,襲紅蕊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追尋的,到底是什麼了。
原來她想要的,隻是當一個人而已!
這裡是人間,她作為生存在人間裡的人,想當一個人又有什麼錯!
她用儘一切力量,奔跑在這條路上,雙手磨得鮮血淋漓也在所不惜,隻為了可以像一個人一樣,儘情奔跑。
可當她跑到終點才發現,橫亙在她前麵的,不是希望,而是一座懸崖。
那裡並沒有前路,隻有一個輪回,和一個可以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
如果她卑微乞求,就會成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中的魚肉。
如果她握起那把刀,就要先割掉自己的血肉之心,成為一個怪物!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
這裡是煌煌人間,為什麼隻有魚肉和怪物的居所。
那麼人呢!人應該存在於何處!
襲紅蕊從來不會被擊潰,這一瞬間,卻感覺自己成了一隻被踩斷脊骨的敗犬,再也爬不起來了。
也許她根本沒有重生,隻是死後,被打落進地獄而已。
相傳第十八層地獄,見心見性,沉淪於俗世孽障,冤孽苦海,不得脫的惡鬼,都要在此世世沉淪。
或許這一切,不過是她這個欲壑難填,永不滿足的惡鬼,幻想出來的極樂地獄。
難脫欲海的她,沉浸在這種虛無歡愉中,永墮輪回,不得超脫。
可是她看著高高在上,審判她的無上之天,卻隻能無聲發問。
大願地藏王菩薩!
如果這裡真是地獄,那請您告訴我!
妾居此岸,何舟可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