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突然不省人事, 像是一顆巨型隕石墜落,頃刻間把整個朝堂砸得七零八落。
在此之前朝中很多大臣的猶疑徘徊,都是因為不能確定老皇帝的身體狀況, 不能確定他還能活多久。
現在這一記重錘砸下來,原本應該將朝局砸得更清晰, 身處局中的人卻依然沒有好過多少。
因為不知不覺間,他們好像已經習慣襲紅蕊了……
襲紅蕊的弊端,大家已經知道得很清楚了,她是個女人, 她是個女人,她是個女人, 重要的話要說三遍。
但除了她是個女人之外,好像也並沒有彆的特彆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方, 甚至可以說, 她是在這場政治鬥爭中,發揮最穩定的一個。
從能力上來說, 在國家打仗的時候,雙線作戰, 一邊支持大軍後備軍需源源不斷,一邊穩定內政, 有條不紊。
她的安軍之法,安民之法,利用國債收幣,重整貨幣信譽的策略,放到任何一個宰相身上,都足以讓那個宰相名垂青史。
不要說那些無所事事的宗室子,就算是把蕭南山和林儆遠單獨拎出來, 同歸一檔,眾人也沒有什麼話說的。
除了能力還有用人,作為最高掌權者,會用人是比單純的能力還要重要的一檔能力,而在這點上,襲紅蕊簡直完美無缺。
她和彆人相比有一件最讓人安心的特點,就是她很崇尚規則,既擅長製定規則,也擅長遵守規則。
她製定的規則不是每一條都讓人感到舒適,觸犯規則的處置手段也很狠辣,但她可以做到的最厲害的一點就是,在規則內諸行不忌。
所以她既可以容忍沒頭沒腦,誰都敢頂的朱爾赤,也可以容忍態度曖昧的卞素,還可以容忍左右逢源的鄧義,以及被清洗過一片後,宛如驚弓之鳥搖擺不定的蕭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用人簡直毫無章法,但從另一方麵來說,她給任何人活路,隻要願意去適應她的規則,那麼在規則內,你儘可以選擇做清流、乾吏、混子,甚至一定額度上的貪官。
她對自己人很好,不管選擇做什麼,都會給與之匹配的待遇。
想做清流,她可以踩下自己的麵子抬轎,比如秦行朝、朱爾赤,想做乾吏,機會從不會少給,比如卞素和鄧義,甚至你想混,她也不給你找事,白國公手下一群混子,安心養老,不會突然提出停發工資那種事。
至於想要利的,她本身也不是很光明的人,對自己人從不吝嗇,甚至她還有一種比彆人更強的素養,就是她很“惜兵”。
對外人狠,但對自己人從來都很珍惜,出了事生氣歸生氣,罵歸罵,但罵完後立刻籌謀解決辦法,從不推幫她乾事的人出去頂缸。
這年頭有誰是容易的,朝臣們麵對皇帝、娘娘、宗室子、宰相的多方傾軋,像是一隻無頭蒼蠅,不知往哪處撞。
相比之下,跟著襲紅蕊隻用適用她的規則就好了,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反而是更輕鬆的選擇。
於是在不知不覺中,朝堂這個大天平,已經向著一方傾斜下去,隻要襲紅蕊順利地過繼一個幼子,那麼她太後攝政將順理成章。
如今的宗室子每個都不是崇文帝親生的,由太後攝政反而是最平穩,最挑不出錯的過渡。
就算新帝將來長大了想親政,太後和皇帝之間占著母子名分,奪權不會弄得那麼難堪。
新帝應該不會那麼倒黴,也不能生育,父親和兒子之間的傳承,總比叔叔和侄子之間穩,從此大齊的宗廟傳承又回歸了傳統模式。
就在眾人漸漸接受這個最穩妥的過渡方式,越來越傾向於倒向襲紅蕊時,正當位的老皇帝,太後陣營最重的一顆砝碼,突然消失了。
而且不僅是這顆籌碼消失,眾人還意識到另一個神奇的問題,那就是整個宗室到現在,一個適合襲紅蕊過繼的兒子都沒有!
在此之前,從沒有人把過繼幼子中的幼子太當回事,畢竟襲紅蕊已經把妹妹嫁給瑞王世子了,隻要她一生,那和襲紅蕊自己生的沒有任何區彆。
有這一層實打實的血緣關係在,除非太後和新帝瘋了,他們對彼此的出手都不會太狠,在初期選擇站隊太後的人也會更安全。
就算襲紅蕊的妹妹不能生,她也可以讓襲家的其她女眷生,就算襲家的女人很神奇的全部絕育,也可以在宗室中隨便抱養一個幼子,以襲紅蕊的本事,絕對能在初期彈壓住幼帝和他爹。
而等新帝長大,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勢力,有自己的想法後,那已經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事了,不用現在就未雨綢繆。
孩子這件事,不管在誰看來都不能構成一個障礙,畢竟整個宗室老老少少那麼多人,那麼多姬妾,合起夥來生不下一個兒子也太荒謬了。
但這麼荒謬的事偏偏發生了,還剛剛巧地把襲紅蕊卡在當間!
老皇帝萬一有個旦夕禍福,那麼此時必然是要一個成人皇帝登基的,而這個成人皇帝不管是誰,都會在上位之初就給太後造成威脅。
所以正以為大局已定,開始放心往太後陣營滑的大臣們,一下子全被撅飛了。
看著重新變得搖擺不定,波詭雲譎的局勢,眾臣隻想仰天哀嚎,是不是要玩死他們才行啊!
……
因此,崇文帝病倒的消息一傳出去,立時有一撥又一撥的大臣連番上書,要求探病。
襲紅蕊對這些聲音置之不理,封鎖整個寢殿,讓太醫專心治病。
直到有人要闖宮,言辭激烈地質問襲紅蕊是不是秘不發喪時,襲紅蕊才打開宮門,放人進來。
安排十個朝臣依次進殿探望後,襲紅蕊坐在外殿的桌案前,揉著因為連日沒好好休息,有些疲憊的額角:“如何?”
進殿探查過的十位大臣都陷入沉默,這情況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總之讓人沉默。
襲紅蕊輕笑一聲,隨即麵容變厲,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喝道:“將這個無君無父,胡言亂語,詛咒帝王的亂臣賊子,脫掉衣冠,亂棍逐出!”
脫冠去服對於一個文人來說,可以說是奇恥大辱,那人高聲抗辯,卻被侍衛直接拖出去行刑。
殿裡的其他人聽著他遠去的聲音保持沉默,不管怎麼說,在這個節骨眼上,說出“秘不發喪”這種話,肯定是不能善了的,而能被推出來打這第一陣,本來也該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襲紅蕊很顯然被那人的話氣得渾身發抖,冷冷地看著底下的眾臣:“陛下正處在這麼危機的關頭,整個太醫院都在極力救治,爾等緣何闖宮!”
底下人麵麵相覷,隨即響起稀稀落落的聲音:“皇後娘娘恕罪,臣等也是憂急陛下病情,所以才著急前來探望……”
襲紅蕊卻根本不理他們的話,泣不成聲地拍案痛哭:“說什麼著急探病,我看你們是生怕皇上沒事!皇上素日裡待你們不薄,你們怎麼敢在他剛病倒的時候就行逼宮之事!如此無君無父,大逆不道,到底讀的是哪門子聖賢之書!”
聽她這麼說,人群中不少人低下頭去,麵露羞慚,一言不發,季真看到這副樣子,知道已經被這個女人反占了先機,索性直接撕破臉了。
“娘娘,國家大事,皆係於君王一身,陛下的身體不是他一個人的,而是整個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