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的經濟那麼發達, 卻還是年年財政赤字,大戶藏稅這個問題繞不過去。
有田有產富的流油的大戶官商勾結,官官相護, 田產百報其一, 千報其一都是常事。
無產無田的百姓逃不了稅,隻能成為最基礎的稅基, 被大戶朝廷雙方盤剝。
有錢的不交錢, 沒錢的被榨成泥, 被盤剝的活不下去的底層百姓不是成為大戶的私奴, 壯大地方豪強和官員勢力, 就是去當兵領低保, 繼續造成“冗軍”問題, 再不直接揭竿而起,既然活不下去,那就全殺了!
鬨到最後, 對雙方來說最好的解決方法居然是造反,這樣一來不管死的是百姓還是地方豪強,反正人死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死。
人死了就不會鬨情緒,田地和財富也可以重新分配, 時間久了, 也就無事發生了,可以繼續過下去。
但發展到這種地步,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對於頂層的皇帝來說都稱不上友好。
皇帝以國供之,傷害民生就是傷害國本,挖空自己的根基, 可就算付出這麼大代價,還是收不上錢來,錢去哪了呢,去了一層層的官員豪強手裡。
這個龐大的機構橫亙在中間,從下麵吸食上來一百,分給皇帝其一,再從皇帝那得到一個命令,百倍地盤剝下民。
明明最大頭都被他們吃掉了,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可以充當一個無辜的角色,一邊聯合當地豪強,結黨營私,不斷壯大的自己的實力,讓皇帝拿自己沒辦法,一邊還可以當個“清流忠臣”,指責皇帝不愛惜民力。
針對這個問題,也不是沒有人想變革新法解決這個問題,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歸根結底,這種畸形病變,受益者就是執行機構,誰會蠢到動自己的利益。
襲紅蕊和彆人不一樣,她不是在表麵上做文章,而是直接在根子上動刀子。
之前她就用編納勞工人口的手段,從“一畝地為啥雇一千個人”這個角度,清點上來無數藏田,讓國庫稅收暴增。
但這部分屬於“非法藏田”,還有許多“合法藏田”依然被藏著,所以她便再次重拳出擊,讓“合法藏田”變得不合法。
如果是往常,這一舉動會觸動所有人利益,是自取死路,但偏偏現在時局特殊。
官員是一個集體,卻不是一體,想成為一股對抗皇權的“黨羽”,那至少需要幾年經營,和一個旗幟鮮明的領頭人。
現在蕭林二黨已經從頭到腳被襲紅蕊徹底乾廢了,新的領頭人是誰,老國公?秦行朝?
老國公是個和稀泥的吉祥物,秦行朝是襲紅蕊的鐵杆狗腿子,鄧義為首的武將勢力默默往襲紅蕊身邊擠,隻有朱爾赤敢光明正大發表反對意見。
但你能讓他當頭嗎,不用說襲紅蕊,他自己都想乾這種事。
如果真的被襲紅蕊做成這件事,她得到的將是什麼?
清晰透明的征稅冊子,一個龐大的新稅基,既可以獲得實際的國庫收入,還可以將原本的底層百姓從沉重的賦稅裡解脫出來,可以想見,會收獲怎樣堆山疊海的民望。
有錢的不交錢,沒錢的被榨成泥這種情況不複存在,大戶藏不了田,也就藏不了稅,稅收不會減少,反而會暴增。
底下百姓有了安身立命的資本,安頓流民的耗資就會減少,為財政減負。
一漲一減下,國庫肯定會變得豐餘,這個時候她就可以給軍隊提待遇,甚至可以給被剝奪了“接受獻納權”的官員發茵田、錢糧補貼。
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但根子上不一樣了。
大戶的納稅對象是她,用大戶的稅錢安置百官軍民的還是她,好人全是她,凡是越過她的人,都不合法。
隻是輕輕撥動一點,就讓原本的惡性循環,竭澤而漁,開始以她為中心,良性逆轉起來。
襲紅蕊真的太幸運了,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她這邊。
在戰時,她運用國債的利息,從大戶手中吸引上來巨額乾淨的錢源。
錢真的很重要,來源也很重要。
龐大的金錢代表著有效的執行力,而乾淨的來源,代表著她從最開始,就擁有乾淨的執行力,不必向任何人妥協。
寧瀾覺得自己已經無法保持正常的心態了。
如果他是皇帝,襲紅蕊處在客席,他自然無比開心襲紅蕊幫他肅清這個盤子,但他不是。
襲紅蕊才是真正的“皇帝”,這個盤子再乾淨,再穩固,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上天真的殘忍啊,為什麼要他親眼見到一株如此充滿希望的幼苗,卻又告訴一切與他無關呢?
如果襲紅蕊真的做成這件事,那麼正向反饋會繼續帶來正向反饋,她的根基會越來越穩,越到後麵越強勢。
能抑製她的其實隻有一件事,那就是襲紅蕊雖然已經擁有了皇帝的職權,但她並不是真正的皇帝。
她還有一個很難的坎沒有渡過,那就是老皇帝的死期,而她居然在這個時候,就對百官露出了獠牙。
可能是因為她太自信了,或者她飄了,總之她在最不該的時候,暴露了咽喉。
此時的百官發不出聲音,不代表沒有聲音,現在沒有聲音,不代表將來也沒有聲音。
她在根基未定的時候,將一部分人逼到了對立麵,這個沉默的群體需要一個領頭人,當領頭人出現的時候,將瞬間顯露出真實的力量。
細細想來,錨定襲紅蕊皇權地位的,其實隻是一個孩子和老皇帝。
明眼人都知道,老皇帝那樣的身體狀況,沒有幾年好活,而那個孩子是他的,他和被襲紅蕊乾掉的“罪臣之女”的。
所以他還有一個機會,隻要他肯妥協,向那一部分沉默的群體妥協,就會獲得一股全新的力量。
可一想到妥協這兩個字,寧瀾的心臟就要刺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