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惑,你來了。”
他的聲音很沙啞,還有點虛浮,但還是一如既往捎著點輕巧的笑意。
鬼主仍舊愣在原地,他一瞬不瞬地看向那片黑暗,沒辦法立刻發出聲音。
就好像如果此時貿然出聲,會把眼前的夢境嚇碎了一樣。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我等著你。”
池惑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很篤定,仿佛他早就預料到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幕,也知道鬼主會不遠萬裡趕過來。
此時他在
暗處,小崽子站在明處,從他的視角,能看到滿身風雪的鬼主站在漸漸亮起的天光裡,一身紅衣白發,滿臉倉惶無措。
雖然因為精疲力儘,他的五感不那麼靈敏,但池惑可以猜到,此時鬼主身上帶著風塵仆仆的氣息。
池惑笑了,他知道小崽子此刻看不清他的臉上的笑。
這一瞬間,他心底的迷霧徹底散去,先前的搖擺和掙紮仿若笑話,小崽子臉上失魂落魄的神情,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隔了好一會,鬼主才緩慢地挪動腳步,朝琵琶聲發出的方向走來。
池惑也不催促他,他知道“自己”需要時間來消化情緒。
日光微移,照亮了池惑抱在懷中的五弦琵琶,琵琶弦斷了一根,撥麵上的紅楓白鶴圖也染了斑駁血跡,倒是讓畫麵上的紅楓更加猩紅豔麗。
鬼主無聲地走到池惑麵前,他居高臨下的身影遮住了天光,池惑的視野重新落入黑暗。
鬼主蹲下身子,不置一詞,隔著汙濁的空氣與池惑對視。
不需要說話,池惑也知道小崽子此時在想什麼。
時間仿佛凝固了,這一瞬被無限拉長。
池惑又用小指挑了挑斷掉的弦絲,琵琶啞了,隻剩下沙啞的振動聲。
下一瞬,鬼主猛然拽住池惑的衣領,將他拉到距離自己不到一寸的位置。
他剛才明明是想將對方抱起來的,做出來的動作卻背道而馳,隻克製地拽住對方的衣領,甚至還有點急迫、有點粗魯。
池惑衣領上的扣子因此滾落,被蠱絲勒紅的痕跡暴露無遺,錯綜複雜的紅痕仿若紅色蛛絲織就的網,在無形中越收越緊,直到徹底掐斷他的呼吸。
在“自己”的注視下,池惑的喉結滑了滑。
他不介意將自己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在“自己”麵前。
“祁忘,為什麼?”
大老遠趕了過來,經曆了情緒的起起伏伏,鬼主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他為什麼。
沒有前因後果,似乎也不想要解釋緣由,池惑卻知道他在問什麼。
他清晰感覺到小崽子拽著他衣領的手在抖。
小崽子總是一副冷靜淡定的模樣,此刻卻願意為了“自己”暴露出倉惶無措的樣子,這樣的情緒和反應是裝不出來的。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給我個解釋。”
鬼主的聲音同樣很輕,甚至有些冷淡,但仔細了聽,能聽出他尾音的顫抖。
他在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隱藏一路過來的疲憊和崩潰。
池惑很清楚,鬼主問的“為什麼”,以及要的解釋,無外乎兩點——
第一,為什麼「破言蠱」會突然被激活?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第二,為什麼「破言蠱」被激活後,他還活著?
“鬼主,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池惑直視著“自己”的眼睛,他咬了咬乾涸發白的嘴唇,醞釀了片刻,終於開口道,“雖然…這麼問很自戀,但我還是想確認一下。”
“在扶水江喝酒的時候,你和我開過玩笑,說已經有在意的人了……”
“這句話真的隻是玩笑嗎?”
池惑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的眼睛:“以及,池惑,我想知道,你在意的人,是不是我?”
空氣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了。
嗆人的血腥味彌漫,鬼主的嘴唇顫了顫,最後卻沒發出聲音。
等待讓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池惑又湊近了幾分,微微仰頭,耐心等待對方的答案。
有些答案是無聲的,言語變得蒼白無力。
鬼主拽著對方衣領的指節泛白,他的眉心跳了跳,而後認命般閉上眼睛。
天光徹底被遮住了,雪野冷冽的氣息籠罩而來。
鬼主俯身,有些用力地咬上了池惑的嘴唇。
——像報複、又像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