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無涯(八)(1 / 2)

之後池惑做了個很長的夢,又夢到了上一世的光景。

那是他被眾仙門圍剿之時,黃昏將至,醉鴉樓沉入一片火海,將深紅的曠野照得比白晝更明亮。

紅沙穀隻有漫長的夜晚和黃昏,在池惑的記憶裡,它最明亮的時候,就是醉鴉樓被徹底點燃的那個黃昏。

——紅沙穀的黎明就要到來了。

所有參與圍剿的名門正派人士都如此說。

這些話聽在池惑耳裡,就好像在聽一些荒謬的笑話。

七天七夜的圍剿,作為醉鴉樓鬼主的池惑最終敗落,被醉鴉樓統治的紅沙穀時代真正落下帷幕。

所有人都想殺死鬼主,但池惑很清楚,這些打著正義名號的領頭人,要殺自己多是出於一己之私。

白逐溪口口聲聲為了白鹿城數十萬被屠殺的冤魂複仇,為了父兄報仇雪恨,實則他需要除掉被他栽贓利用的池惑,以免日後落人口舌,且他修的無情道,此番更是為了殺妻正道。

秦北瑤率長昆山數百修士抵達醉鴉樓,為的是報池惑辜負其兄長秦南珂之仇。

祝家雙生子因求而不得,一直對池惑懷恨在心;蕭過則是為了拿到池惑的魂丹,去救自己危在旦夕的師尊……

這會兒炸炸已經不在了,他的小骨傀不久前在火海裡化為灰燼,他作為人人談之色變的鬼主,到頭來卻保護不了那個叫他小爹爹的小家夥。

比起即將敗落的恐懼,池惑此刻更多的是不甘,還覺得諷刺。

被挫骨揚灰的疼痛感再度襲來,身上的皮膚在烈火中一寸寸蜷曲、剝落,池惑在劇痛中掙紮了許久,直到灼燒感從皮膚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的失重感,冰冷的水嗆入鼻腔,他似乎從火海墜入寒潭深淵。

密不透風的窒息感將他徹底籠罩,池惑無法呼吸,身體一直往下沉,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

在寒潭中不斷墜落的無助感,大概就是死亡的必經過程吧,冰冷的液體嗆入肺腔,呼吸一點點被掐斷,五感也在徹骨的冰冷中被麻痹、被抽空……

池惑甚至開始想,早點死了好,兩眼一閉,就感覺不到這些痛苦了,也不用管什麼破天道了,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隻不過…不甘心…他不甘心…

憑什麼自己的人生要被天道操控,憑什麼他隻是劇情線的一枚棋子,憑什麼他一直被所謂的命運欺騙…

為什麼直到現在,他才勘破了所謂的天道?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如果可以重來一遭…他絕對不會讓自己落到這副狼藉田地…

就在池惑的意識漸漸模糊之時,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上掠過一抹紅色。

明豔,鮮亮,是垂死之際池惑看到的唯一一抹色彩。

這抹紅色像一點朱砂,不甚滴落寒潭,在死氣沉沉的潭水中迅速溶解擴散,柔軟地向下蔓延而來。

池惑的目光隨著紅色蔓延的蹤跡移動,直到這抹明亮的紅色落入

他的眼睛裡。

不知為何,池惑感覺自己眼睛有點潮,他活了一世,從未哭過,卻在走向死亡的最後時刻,從眼尾流下一道紅色淚痕。

這滴眼淚是“自己”留給自己的,一瞬間,池惑閃過這樣的念想,沒有來由,卻又合情合理。

不知為何,瀕死的池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直到一雙手突然打破寒潭的死寂,蕩漾的水波之上驟然明亮起來,一直往下沉的池惑隱約看見水麵上搖曳的楓燈,以及提著楓燈的紅色身影。

一瞬間,意識迷糊的池惑突然清醒,夢中的他想起了一切。

他幾l乎是拚儘全力向上掙紮,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握住那雙手,他知道自己在做夢,醉鴉樓的圍剿和封印已經成為過去,成為另一個世界留下的傷疤,現在的他已經擁有了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無論是自己還是小崽子。

都是全新的開始。

他知道,隻要抓住這雙朝他伸來的手,他就能從密不透風的窒息感中獲救,“自己”會將他徹徹底底帶離泥潭。

池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重生回來後,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站在過來人的立場,想方設法讓小崽子避免重蹈覆轍,是自己在拯救小崽子、拯救曾經的“自己”。

但其實,小崽子同樣也在拯救他。

這一世雖然他以「祁忘」的身份而活,但自從小崽子出現在他的生活裡之後,他的日子逐漸變得明亮。

開始和某人擁有與生俱來的默契,開始毫無保留地信任依賴某人,開始故意逗某人尋開心,開始在意某人的情緒、不斷揣摩自己和對方的心思,開始待在某人身邊覺得安心,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靜靜流淌下去……

還有,他發現自己絕對不想鬆開某人的手,預感隻有緊緊抓住才能獲救。

雖然這個「某人」,就是曾經的自己。

一瞬間,池惑好像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驀然回首,站在燈火闌珊處之人,隻能是自己。

隔著蕩漾的水波,他看不清岸上紅衣之人的模樣,但他知道那是誰,他篤信對方同樣在等他。

他想見他,很想見他……

——“池惑,等我。”

小崽子一定急壞了。

*

池惑轉醒過來,已是三日之後。

他睜開眼睛的瞬間,就看到守在床畔邊的秦南珂和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