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無涯(十六)(1 / 2)

是他自己。

一瞬間,鬼主愣住了,他絕對沒有看錯…

越過霧色漁火,祁忘在用他自己的臉對他笑,並朝他伸出手:“怎麼了?你在害怕我嗎?”

黑沉沉的江麵被楓燈照亮,船頭人影倒映水中,水波不再晃動,借著楓燈漁火,江麵的倒影卻是祁忘的麵容。

可站在船上的紅衣提燈人,卻又是一張池惑的臉。

江麵倒影與執燈人麵孔不同,水中船上,似不相容,亦真亦幻,誰幻誰真?

但身處苦海幻境的鬼主心中已經漸漸有了答案。

所謂鏡花水月,或許這是苦海給他的隱喻…水中鏡像是假,而手執楓燈的“自己”,才是真實的。

“怎麼回事…?”鬼主不可思議地低喃道。

即使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但鬼主臉上還是露出了震驚到無以複加的神情。

任何人,麵對這樣“錯亂”且荒誕的場景,一時間都會難以接受,這是人的本能,鬼主也不例外。

“池惑,我想你已經知道答案了,我就是你。”

“你害怕自己嗎?”烏篷船上的“自己”問他道。

“你會後悔愛上的人,一直是你自己嗎?”

“池惑,你還會像以前這般喜歡我嗎?”

一瞬間,千般思緒塵埃落定,鬼主在看清事情真相的同時,也明白了自己內心的真相。

——原來如此,祁忘就是他,是池惑。

一直以來,他愛上的人都是自己。

一個一樣的、又不完全一樣的自己。

也正是因為祁忘就是他自己,所以他才會如此看似毫無來由、又不可自拔地愛上對方。

就好像彼此間與生俱來的默契一樣,他們之間無法名狀的吸引,正是源自於“同一個人”這個事實。

對方曾無數次告訴鬼主,他隻在意他自己,這句話放在鬼主這裡,又何嘗不是呢。

兩個如此“自戀”的家夥,又如何拒絕得了相似又不完全相似的自己?

天道書最後顯示了「池惑」的名字,一開始他還不知天道書何意,現在看來,多情道的儘頭,就是他自己。

所有疑惑都解釋得通了,一切也都有了答案。

鬼主在幻境中瘋狂點頭,可惜他此刻沒辦法發出聲音。

在寒潭中冰冷的皮膚重新變得溫熱,一股熱流從四肢百骸直湧向胸腔最深處。

鬼主沒有任何動搖,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不需要訴諸言語,答案已經了然於彼此心中。

“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手執楓燈之人像往常一樣,對鬼主溫和地笑。

“在岸上等我。”

他話音方落,江霧再度彌漫而來,瞬息便遮住了江麵的倒影,也遮住了烏篷船上提燈之人,他拿在手裡搖晃不止的楓燈,也消失在了霧海中。

烏篷船徹底在濃霧中隱去,無影無蹤,隻有槳聲回蕩。

隨著月色漁火的消失,鬼主的視野隻剩下一片空蕩蕩白茫茫,原本平靜的水麵開始流動,方才幻境裡的一樁樁、一幕幕被擰成一股洪流,在苦海之中形成巨大且斑斕的旋渦。

很快,海麵恢複平靜,海水又回到了一開始死寂濃稠的黑色。

鬼主從光怪陸離的幻境中脫身,發現海霧流淌之中,枯葉舟上隻剩下他自己。

他望眼欲穿,卻再也無法尋找到祁忘的蹤跡。

但從方才的幻境中,他已經確信,祁忘的真實身份就是他自己。

所以祁忘一直隱瞞著身份之事,聲稱是自己的故人,又對他的過往、他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這些隻有“自己”能做到。

而祁忘故意隱瞞身份,似乎是出於某種限製,一旦他的真實身份被道破,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

之前祁忘曾用玩笑的語氣對他強調過——

“池惑,等你知道真相那天到來,我會從你的世界裡消失。”

祁忘真的消失了。

祁忘讓自己等他,是早已經做了周全打算?還是僅僅是為了安撫他的說辭?

他會欺騙自己嗎?自己會欺騙自己嗎?

紛亂嘈雜的思緒再度襲來,心魔就好似苦海上無孔不入的霧色,一不小心,就會被它鑽了空子。

方才在幻境中看到的畫麵再度變得鮮活,將醉鴉樓化為灰燼的紅色火焰、天刑柱上飛濺的血肉和泥濘不堪的身體、那些麵目扭曲猙獰的熟悉麵孔、如斷線木偶般已經不會喚他小爹爹的炸炸……

鬼主明白,這些畫麵片段都是來自另一個自己的記憶。

另一個自己經曆了這些,所以才選擇以「祁忘」的身份回到一切的開始,尋找自己、製造與自己的初次相遇,他擔心自己重蹈覆轍,所以一直以算卦師父的身份守在自己身邊。

曾經祁忘言辭中避而不談的部分,在真相浮出水麵後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