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富美這麼接地氣的嗎?白富美在裝沙子。”陳小山扔完最後一袋沙,伸手拍了下旁邊的草叢,借著上麵的水洗乾淨手,“她昨天戴的那個帶鑽手表,你猜多少錢?”
林清和撿起地上的鐵鍬拎在手裡,踩著沙袋繞到另一邊檢查洪水情況。
雨勢小了,但水勢並沒有減弱,仍然洶湧。
這場災難太突然了,讓人猝不及防。
經過歲月沉澱的青瓦建築此刻暗沉,百年曆史的苗寨因為這場雨衝毀了好幾家,已經掛果的獼猴桃樹橫七豎八倒在山坡上。江邊全陷在了水裡,這是溧江水壩建成後第一次江水失控,非常糟糕。
江上霧氣繚繞,天邊雨霧漸漸散開,遠處青山有了清晰的輪廓。沿江好幾個寨子,幾百戶人家,不知道受災情況。
手機在褲兜裡震動著,他甩掉身上的泥,從褲兜裡摸出手機看到裂成蜘蛛網的手機屏幕上顯示三條紅色預警,一條溧縣水災新聞,還有母親的短信轟炸。
林女士:“溧縣下暴雨了,你那裡怎麼樣?你還住在江邊,安全嗎?回我電話。”
林女士:“我就說讓你走,你不聽我的,怎麼樣?淹到你了吧!”
林女士:“怎麼不接電話?你在乾什麼?”
林女士:“林清和!”
林清和蹙眉重重按著手機屏幕回複:“您能不能讓我安靜幾天,彆發瘋了——”
手機屏幕拉向嘉時撞牆上了,碎的非常均勻,打字有延遲,幾個字打的稀碎。他刪掉了後幾個字,隻回複,“活著。”
把手機塞了回去。
“十萬!一個手表,十萬。”陳小山語氣誇張,比劃著,“巨他媽有錢,長得又漂亮,她不會是什麼大明星吧?你覺不覺得她長得像明星?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她。”
“所有長得好看的女孩。”林清和走到最邊緣查看土質情況,彆再塌陷了,泥石流之後就是大麵積塌方,“你都在夢裡見過。”
“不是那個,我是真覺得她的臉很熟,特彆像明星。”陳小山從褲兜裡摸出一盒薄荷糖,撕著包裝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他媽鬼天氣,酒吧算是徹底營不了業了。我原本還想今天提前過去給木桌釘起來,再把邊緣做個拋光。吃糖嗎?林哥。”
林清和伸手拿走了陳小山的糖,自然地裝進了自己的褲兜。
陳小山:“……老板,我沒讓你全拿吧?”
“你爸過來了。”林清和拎著鐵鍁走下土坡,“今天這麼大的事,你爸不會好受。再廢話那麼多,你爸會把你從這裡踹下去。”
陳小山倒是不怕他爸,但很聽林清和的建議。
他是個沒心沒肺的小混混,十幾歲不讀書跑出去混,差點被他爸打斷腿。混了幾年沒混出名堂,看彆人回家鄉拍短視頻直播賺錢,他也買了設備回來直播。
連電費都沒賺回來,又被他爸揍。
直到林清和過來開酒吧,他才終於有了工作。林清和教他調酒,讓他在酒吧打工兼職直播,隻要不拍林清和,隨便拍。陳小山的收入在這一年裡達到了有史以來的巔峰,過上了夢想的生活。
他對林清和很崇拜,也言聽計從。
陳小山看了眼帶著人走來的陳建忠,不要薄荷糖了,一抹身上的泥,拎著鐵鍁跳下溝渠走了。
“這邊控住了嗎?”陳建忠搓了搓滿是溝壑的臉,他是桐鎮的鎮長。負責一方安危,桐鎮早上下暴雨,他便奔波在各個鴻溝之間處理山上的水,卻沒想到江水還能倒灌,他都快愁瘋了,“我剛從江邊回來,第一排全部淹了,這麼大的事,這麼多戶人,可怎麼辦啊!”
林清和年紀不大,辦事特彆穩。他來的第一年就幫當地賣了快要爛在地裡的獼猴桃,今年年初他說要幫溧縣拉投資,還真被他拉來了一個大公司,有錢有能力接收縣城的爛尾工程,又對這個地方感興趣。
縣裡招商辦的都想把他供起來,可惜,他不喜歡坐辦公室。
他還開著那個小酒吧,白天睡覺晚上唱歌,他靠著這個酒吧盤活了桐鎮的客棧。說不上大富大貴,至少有飯吃,讓人看到了希望。
林清和的來頭誰也不知道,他不說自己的事。隻知道是上海人,來這裡度假,喜歡這裡就住下來了。
陳建忠特彆喜歡他,覺得他有文化見識廣。讀過大學,對各行各業都了解,辦事可靠。
鎮上的事,他很喜歡找林清和商量,林清和提的建議很靠譜。
“暫時控住了,隻要今天雨停了就不會再擴大損失。”林清和餘光裡看到向嘉和村裡的幾個婦女一起離開了,她不知道穿誰的雨衣,又大又寬,顯得她瘦小單薄,“人都沒事就好,慢慢重建。”
“獼猴桃都被衝了,剛掛果真可惜。”陳建忠眼睛泛紅,狠狠抹了一把臉,取出煙盒遞給林清和,瞬間便被雨水淋濕了,他又裝了回去,“那投資旅遊的大公司,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得上我們鎮。”
“這次是整個縣的,不單單是我們桐鎮。”林清和的話一頓,看向遠處散開漸漸變薄的烏雲,整個縣更倒黴,損失太大,就沒有投的價值了,旅遊景區很怕自然災害,“我再想想辦法,您先彆急,先保障山洪不會再進村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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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傍晚六點停的,臨江的一排房子全泡在水裡,隻能看到青瓦屋頂。
當地人給向嘉找了一套苗族繡花兩件褶裙,換掉了她那濕淋淋的一身。手上的繃帶沒有再紮回去,傷口泡水都脹起來了,向嘉噴了些雲南白藥想讓它晾一會兒,怕捂臭了。
鎮政府大院支起了鍋,鎮上開飯店的都拿家裡食材過去給受災的住戶做飯。他們已經迅速支起了床鋪,做起了災後工作。
向嘉沒有過去,她在土雞火鍋店的廣場邊緣看溧江。
厚重的烏雲散開,青山與天的交集處一道純粹的金光劈開雲層,突然就躍了出來,金光瞬間染紅了天,一望無際的天空燃燒起來,如火如荼。
世界落入一片金色,山脈漸暗,江麵平息。
“那邊吃飯了,你在這裡喝風?”男人清冷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向嘉回頭,林清和的襯衣外麵套了件黑色夾克,夾克的款式老的像是二十年前的,但穿在他身上就很合適。他的顏值能撐起所有的衣服,筆直的長腿順延而下,落入黑色的半截雨靴裡。
他手裡拎著個白色塑料袋,裡麵裝著一塊看起來很軟的白發糕。發糕的發酵香氣清淡,隨著他的走近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