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著,嘴角忍不住漾起一絲微笑。
少年走路慣常都腳步聲很輕,他走著,突然從沒有關嚴的院長辦公室傳來談話的聲音。
“準備好了嗎?”是一個低沉的男聲,他沒有在這裡聽過。
害怕被院長發現,朱夏敏隻是快速地、悄悄地從院長辦公室門口經過,但是經過的那一瞬間,他下意識地看向了那道亮著光的門縫。
從門縫裡看過去,一個穿著考究西裝的中年男人,正背對著他,對著院長和牧師發號司令。
僅僅是一暼他就路過了,那個中年男人他不認識,但是總覺得,他的側臉好像有點熟悉。
朱夏敏路過了那道門縫,牧師慈善的聲音傳過來,在黑暗的走道裡,涼絲絲的。
“當然,大人您,隻要等著就可以了。”
一直到取到了杯子,朱夏敏還在蹙著眉細想,那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麼感覺有些熟悉?
他拿著裝著杯子的紙箱,從正常的大路上回到了宴會廳,把差的杯子補上,叮叮兩聲,宴會廳的風鈴響起,一堆嘈雜的人群推開了大門走了進來。
大家的臉上都有一絲掩藏不住的微笑,互相用視線傳遞著信息,朱夏敏也收到了,他也忍不住微笑起來,看來大家都知道信已經送到的事了。
但是還不可聲張。
他認識的叔叔阿姨們一個個走過來,有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的揉了揉他的頭發。
每個人都走到長桌旁站定,牧師也已經到了,他站在最前方的台子上,背後是斂目微笑的神像。
“大家。”牧師開口。
嘈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了前方慈眉善目的牧師。
“今天晚上,我懷著喜悅、感恩的心靈,向大家帶來主的喜訊。”
“願你們在伊甸園般美麗的家園裡,大得恩賜!”
牧師拿起杯子,旁邊的侍童立刻上前斟滿了猩紅的美酒。
朱夏敏也隨著命令,拿起酒瓶,在一條長桌旁一個接一個替參會的人們杯中倒滿美酒。
等到所有人杯中都倒滿了酒,按照之前的吩咐,他們這幾個倒酒的小孩也可以每人分得一杯,但是他剛剛倒酒時,一瓶酒正好倒完了,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杯子,到時候恐怕一起舉杯時不太好看。
朱夏敏眼神掃了掃後台的側門,有些奇怪的是兩個強壯的大漢正守在門口,其中一個好像拿著什麼沉重的東西在門口低頭弄著。
他想後麵的小門好像還沒有人注意,他溜出去重新倒點飲料進來,那應該就沒事了。
在烏泱泱的人群裡,少年的身形不算顯眼,他很快就溜到了小門後麵,他在自己的起居室裡藏了一瓶南珠拿給他喝的可樂,因為舍不得,放了很久氣都跑沒了,此刻拿來裝成紅酒倒是很合適。
朱夏敏飛快地擰開可樂蓋子,往自己的杯子裡倒了半杯可樂,然後又捧著杯子飛快地溜回宴會廳的小門。
縱然他跑得再快,守門的那兩個大漢好像已經鼓搗完了側門,有一個正朝著小門移動。
朱夏敏飛快地推開一條小縫,把自己從門縫裡擠了進去。
“乾什麼!”一個大漢拍了他一個趔趄,大著嗓門在他身後一吼。
朱夏敏捧著杯子,轉過身看他,但是卻從他的背後,看到了令他驚懼不已的畫麵。
……原來他們直接低著頭鼓搗的,那個沉甸甸的東西,是一把拳頭大的銅鎖和手臂粗的鏈條。
如今已經牢牢地掛在了兩個側門上。
他們要做什麼?!為什麼要鎖門?!
那個大漢好像看到了朱夏敏的視線,挪了挪身子擋住了他的視線,又粗魯地拍了他一巴掌。
“看什麼!”
朱夏敏立刻低下頭,他的臉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額頭上也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我、我……倒酒……”
這時候牧師已經準備舉杯,廳中的眾人也跟著洋溢著笑容舉起杯子。
大漢看了他一眼,突然咧嘴笑著,非常惡意地上下掃視著他,“滾吧,滾去你的位置。”
他說著抬起腿把朱夏敏一踢,朱夏敏順著他的力道回到了人群中,他的心裡紛亂如麻。
他的心臟在不停下沉,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但是他想不通院長和牧師到底想做什麼。
還有,那個穿著西裝的人究竟是誰?
“大家,舉杯共飲吧!”牧師笑著,抬頭飲下了杯中的酒。
猩紅的酒漬從他的嘴角流下,牧師一如既往地笑著,此刻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上去卻陰森恐怖。
朱夏敏機械地跟隨人群舉起杯子,他抬起頭時視線落在他的前方。
他前麵站著的,正好是昨天問他信件有沒有送到的阿姨。
阿姨……
他想到了!那個人是……
液體進入到口腔,喉軟骨自動打開,迎接液體的到來,失了氣的可樂咽下喉管,甜到發膩。
“等等!”他一口吞下去,慌忙抬起手阻止前麵那個飲下紅酒的女人。
“……怎麼了?”女人回過頭,喉嚨咽了下才笑著開口。
她的杯子已經空了。
朱夏敏眼眶睜大,眼神不停顫抖,突然失了聲一樣說不出口。
那個穿西裝的……正是阿姨叫他把信件送到的,那個在電視上侃侃而談,說著要絕對鏟除惡性事件,呼籲所有民眾向他寫信舉報的,官員啊。
“啊啊啊!!!”突然旁邊一個男人捂著肚子大叫,朱夏敏扭過頭,就看到那個男人的口中吐出鮮血。
“酒……酒,有毒——”他的身體像蝦子一樣蜷縮著不停在地上打滾。
“啊——”接著第二個人開始哀嚎,鮮血開始不停地噴射出來。
接二連三地,每一個喝下了紅酒的人滿臉鮮血,不停哀嚎。
小小的,昏暗的宴會廳猶如地獄。
牧師還是笑著,微微合上眼睛,猶如唱著讚歌一樣抬起手指揮。
“願你們永登伊甸,在地猶如在天!”
朱夏敏渾身發涼,被他打斷的,回過頭的阿姨這時候也顧不得他要說什麼了,哀嚎著在地上爬行。
那兩個守著門的大漢還一個個上前檢查,沒有喝下酒的人全部被粗暴地灌下毒酒。
“啊啊啊!不要啊!!”被大漢捏住脖子的瘦小男人驚恐大喊。
但是沒有用。
牧師在台上閉著眼睛唱著讚歌。
歪七扭八的屍.體倒了一地,尚且活著的人不停掙紮,瘋了一樣撞著被鎖住的大門。
“救命救命啊!”
“放我出去!啊……”
彩繪玻璃門上全是血跡。
朱夏敏的心臟怦怦地跳起來,不可以,不行,他不能死。
南珠還在等他,不行,他不要死!
在那個大漢眼神掃過來的前一秒,朱夏敏反射性地躺下,將自己的臉埋在四周尚在溫熱的屍.體裡,地上的血黏在他臉上。
過了不知道多久,哀嚎的聲音漸漸停歇。
“都死了嗎?”守門的大漢踢開躺著的人群,粗略地檢查了一遍。
朱夏敏被踢到肋骨,他一動不動,眼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
他仰著頭,頭頂的燈光隔著薄薄的眼皮傳過來,又昏暗又明亮,他竭力不讓自己的心跳太過巨大。
又過了沒一會兒。
“喂、這樣子,太難看了吧。”鏈條抽動,側門被打開的聲音,聽起來就是那個穿西裝的官員,他好像捂著鼻子很嫌棄。
“沒有辦法啊,自鯊的話,人一多就是這麼難看的。”院長諂媚的聲音隨之傳來。
“接下來,就等著聯係記者就好了。”牧師唱歌的聲音也停下了,對著兩人儒雅地道。
“哈哈……”那個官員笑了起來。
“那麼,我就先離開了,接下來的都交給你們了。”
腳步聲響起,院長和牧師好像都跟了上去。
過了片刻,那兩個大漢的聲音嘀咕起來。
“嘖,什麼臟活累活都是咱們啊。”
“鏈條拆下來吧,把門上的手印擦一擦,屍體堆好一點,等會記者要來拍照的。”
“哈,還要擺成漂亮的姿勢不成。”
“至少要看起來更像‘自鯊’啊……”
兩個人說著笑了起來,一個人道:“我去打點水,你去拿毛巾吧。”
他們推開門走了出去,旁邊就有水池,朱夏敏立刻爬了起來了。
他趁他們轉身的那一瞬間扭身從尚未關閉的門縫裡逃了出去。
南珠、南珠還在等他……
“有人跑了!”大漢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快去追!”腳步聲在他身後窮追不舍。
朱夏敏瘋狂地往小路裡走,拐彎、左邊、前麵!
呼、呼、血液流下來,鑽進了他的眼睛裡,朱夏敏用力地眨了眨,不敢閉眼,生怕下一刻沒有看到的地方又有意外。
他用手撥開雜草,這裡有一個他挖出來的洞,他以前把一隻小貓從這裡送了出去。
他蹲在草叢裡,瘋狂地用手扒開泥土,可以的,可以的,他可以的。
他還要去見南珠,他還要和她做一輩子的朋友,他還要畢業,還要掙錢,他要給她買很多好吃的……
洞口漸漸變大,一絲傍晚的風從洞口外麵吹了進來,迎麵撲在他臉上。
“兔崽子,去哪了?!”後麵追趕的聲音越來越近,有人在他不遠處踩斷了枯草。
朱夏敏低下身子,從洞口裡往外鑽,他的動靜引起了追趕的人的注意,那個大漢已經發現了他。
“兔崽子!”他的聲音越來越近,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抓住他。
朱夏敏飛快地縮起腿,他的上半身已經鑽了出來,在大漢抓住他的腳的那一刻,他把腿縮了回來。
他不停喘著氣。
一隻鞋子被留在了洞口那一邊,一張猙獰的臉從洞口後露出來。
“兔崽子,彆讓我抓到你……”
朱夏敏站起來,飛快地跑遠了。
洞口太小,那個人鑽不出來。他還有時間,他要去找南珠。
2006年3月20日這一天,朱夏敏的世界崩塌,他從地獄裡逃出來,去往約定的公園裡,等待他的小女孩。
一直等到月掛中天,月光如水,空蕩蕩的秋千旁,沒有一個人到來。
沒有人來帶他回家。
“兔崽子,我說過,不要讓我抓到你……”等了太久,直到他的身後,一個渾身血漬的大漢,獰笑著上前來,大漢兩隻手抓著一條臂膀粗的鐵鏈,直接一把揮了過來。
“……唔。”朱夏敏被打得吐了口血,一個踉蹌跪在地上,他的目光始終看向以往的每一日,她來的方向。
可是青草泥地上隻剩下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