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時候馬車才進宮門,玉春正在二宮門前急得來回打轉,瞧見薛京駕著馬車進來,連忙快走兩步迎了上來,邊走邊雙手合十念了聲佛。 “皇上可算是回來了。” 雖然年關底下不必上朝,可佃租之法推行得並不順利,再加上城外的難民,各懷鬼胎的朝臣,殷稷根本不得清閒,總有朝臣來求見,一日裡怎麼也要有兩次小朝會。 他這幾日攔朝臣攔得心力交瘁。 但更難應付的還是莊妃,她身懷龍嗣,時不時就讓宮人來傳話,不是頭疼腦熱,就是胎兒異樣,玉春不敢敷衍,隻能假裝得了皇帝的吩咐,一趟趟地往含章殿跑。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方現在還在抄佛經,不能親自來乾元宮。 “皇上一路可還平安?” 他下意識湊到了馬車旁,抬手將馬凳放了下來,正要抬手去扶殷稷,忽然反應過來薛京也在旁邊,自己這番舉動倒像是在搶人家的風頭。 他有些慌,連忙賠罪:“薛司正,真是對不住了,奴才……” 薛京搖了下頭,看著像是並不在意。 玉春也不敢再多言,眼巴巴地等著殷稷下車,車上的人卻遲遲沒有動靜,他不敢催,隻能豎起耳朵聽裡頭的動靜。 殷稷刻意壓低的聲音這才隔著車窗傳出來:“謝蘊,醒醒,前麵的宮路馬車不好走,我們換軟轎。” 玉春聽得睜大了眼睛,謝蘊? 真找回來了?皇上果然是皇上。 可逃宮是大罪,怎麼皇上的態度有些怪怪的?不是該雷霆震怒,狠狠責罰嗎? 他眼神裡多了幾分茫然。 車裡的人對他的困惑卻毫不理會,眼見謝蘊並沒有對自己的呼喊給出任何回應,殷稷不得不將語調提高了些:“謝蘊,再累也不能睡了,晚上該走困了。” 謝蘊仍舊紋絲不動,殷稷眉頭擰了起來,怎麼還不醒?是自己聲音太小了嗎? 他輕輕推了推謝蘊的肩膀:“阿蘊?” 睡夢中的人仍舊無知無覺,殷稷心頭跳了一下,莫名地有些亂,也顧不上克製力道,直接攬著她的後頸將她半抱了起來:“謝蘊,醒醒!” 然而以往一向淺眠,連爆個燈花都會被驚醒的人,此時都被人拖了起來,卻始終合著眼睛,半分要醒過來的意思都沒有。 涼意波濤一般層層迭起,殷稷渾身發冷,各色糟糕的念頭爭先恐後地湧入腦海,他知道謝蘊中毒,也看見了那毒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可不知道她毒發時會是這幅樣子,不知道她發作起來這麼嚇人,像是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一樣。 慌亂鋪天蓋地地湧上來,他將人抱得更緊了些:“謝蘊,你醒醒,你睜開眼睛!” 變了調的聲音傳出來,車外的兩人聽得一驚,薛京下意識上前:“皇上,怎麼了?” 殷稷嗓音發抖:“我喊不醒她……她為什麼不醒?薛京,她為什麼不醒?” 薛京被問住了,他雖然早一步找到了謝蘊,可想處的那一天一夜,她沒有睡過這麼久。 “皇上,臣……” 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反而是玉春最冷靜:“皇上,先前貼皇榜召集民間名醫,有些人已經進宮了,可要喊他們來看看?” 殷稷慌亂過後逼著自己冷靜了下來:“對,大夫,讓大夫來看看!回乾元宮。” 薛京也顧不得宮規,催著馬車就往乾元宮去,玉春也不敢耽擱,一路小跑著去尋大夫,隻是人畢竟不如馬車快,等殷稷到乾元宮的時候,玉春和大夫還不見影子。 他將人抱下了馬車,乾元宮的宮人已經連著幾日沒見皇帝,一直以為人在內殿修養,冷不丁看見他從外頭進來,懷裡還抱著個人都有些怔愣,好一會兒才匆忙見禮。 殷稷卻看都懶得看一眼,抱著人直衝進了內殿,將人放在龍床上的時候手還在抖。 “謝蘊,醒醒,你醒醒……” 他聲音越發嘶啞,抓著謝蘊的手宛如一根救命稻草,無比虔誠地盼著她能給自己一絲回應。 可惜的是,謝蘊始終十分安靜。 殷稷不明白,明明呼吸是有的,身體也是熱的,怎麼就能喊不醒? 他將謝蘊的額頭緊緊抵在眉心,聲音徹底啞了下去:“謝蘊,你真的不能再睡了……” “皇上!”玉春氣喘籲籲闖了進來,身後跟著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民間大夫,“大夫都帶過來了。” 眾人俯身就要行禮,殷稷被驚動回神,一把薅住了最前麵的人,將他推到了龍床前:“快給她看看,讓她醒過來!” 大夫是初次麵聖,本就心情緊張,被皇帝這麼一拽,險些把自己用了幾十年的本事還給師父,好在皇帝的目光實在是懾人,在性命的威脅下,他總算維持住了冷靜,上前打算為謝蘊診脈。 卻不想那隻手竟遮得嚴嚴實實,手籠連著袖子,半寸皮膚也不露,雖然為女眷診脈大都是要隔一層帕子的,可這是棉衣啊。 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又不敢去問皇帝,被玉春催了兩句隻能一咬牙,偷偷往下拽了拽手籠,入目卻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猝不及防,被嚇得倒退兩步,撞到玉春身上才停下來。 “這,這怎麼回事?” 玉春正要責怪他禦前失儀,卻不防備一眼也看見了謝蘊的手腕,他頓時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麼,腳下卻跟著也退了一步。 “你們在乾什麼?!” 殷稷一聲怒喝,大夫被唬得渾身一抖,忙不迭解釋:“皇上息怒,草民無心的,是這貴人的手……” 他忌憚的又看了一眼,殷稷這才想起來謝蘊身上的傷痕,心裡很惱怒大夫那驚懼的眼神,卻還是克製了下來,看病要緊。 他上前一步將謝蘊的手擱在脈枕上,細致的挽起袖子,將露在外頭的皮膚全都遮在明黃的帕子下麵。</p>
“好了,來看。” 大夫再不敢多言,半跪在地上抖著手去診脈,可診了半天竟是毫無發現,可這姑娘明明怎麼看都不對勁,他有些懵了。 殷稷等了又等,實在按捺不住:“如何?” 大夫不敢撒謊:“回皇上,這位貴人,脈象並無異常……” 有了太醫的前車之鑒,眼下的情形並不算意外,可殷稷還是十分失望,民間的大夫也看不出來嗎? “下一個。” 大夫們陸陸續續上前,看著個個都診的十分仔細,可就是沒有人看得出來問題。 殷稷的臉色肉言可見的陰沉,在最後一個說並無異樣的時候,他終於忍無可忍,狠狠砸了茶盞:“廢物!睜大你們的眼睛看看,她這幅樣子,你們說她並無異常?並無異常她為什麼不醒?!” 大夫們被天子之怒驚得紛紛俯首,連求饒都不敢,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脈象確實如此,雖然也有諸多疑點,可脈象畢竟有跡可循,若是說了旁的,一不留神那就是欺君啊。 “皇上饒命!這位貴人當真無恙……” “還敢說這種話?” 殷稷心口劇烈的起伏,幽微殿裡他指責謝蘊的情形不停閃過腦海,眼前這些大夫的話仿佛是在提醒他,都是因為他謝蘊才會變成這幅樣子。 如果他當初選擇相信的人是謝蘊而不是太醫,那她應該早就得救了,不會拖成現在這幅樣子。 他眼底逐漸漫上血色,原本溫暖如春的乾元宮也莫名寒涼起來,大夫們仿佛預感到了什麼,控製不住的開始瑟瑟發抖。 “殷稷?” 一聲輕喚忽然傳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