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清儀深知, 此刻表現得狼狽,隻會讓人心生短暫的憐憫,而狼狽後的倔強,才更觸動人心, 令人難忘。
顧裕安出門不過一會兒, 上來時,帶了一個素衣婦人, 他人腳步矜持有禮地停在了屏風外, 讓那婦人進來照顧她。
寧清儀擰著秀眉,麵上端著不敢亂動,似是對陌生人的靠近害怕卻仍強撐麵子。而那素衣婦人倒是平和至極, 見著她的異樣眉頭連動都沒有動。
對方眉目頗為溫和慈善, 應是之前被特意交代過,在她身上不知哪個部位穴道上按了幾下,她的頭腦登時清明了一瞬。
那婦人聲音有些低沉暗啞, 一邊為她緩解藥力,一邊還像哄孩子一樣哄起她來,“姑娘儘可放心, 三郎已叫人立即請了大夫來。”
身上被按得有些疼, 寧清儀不由哼哼著出聲,但很快便咬著下唇忍住了。
她內心清明得很, 這位素衣婦人顯然是顧裕安叫來為她緩解毒性的, 依她現在頭腦清醒的程度, 估摸著, 毒性已然消去了大半,隻餘臉上還有些滾燙。
本以為是顧忌著她女子身份,才請來位婦人, 免得他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讓身中藥物的她難以安心,而現在來看,這個婦人可不簡單?
似乎是看出了寧清儀的困惑,那婦人爽朗一笑,自稱董三娘,早年學過些醫術,與顧三郎意外結識,並得他相幫,度過了一個大難關,從此之後,為報恩便一直為顧三郎做事。
寧清儀身上舒爽了些,再聽這董三娘刻意提起的某些經曆,小嘴微微張開,臉上純然是對董娘子的驚訝與敬佩之意。
董三娘手上一頓,臉上溫和的表情也微微停滯了片刻。
倒不是對寧清儀不知事的不滿或輕視,而是……她心中突然對這寧二小姐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緒。
明明是想告訴對方,自己是顧三郎的人,嘴巴嚴實不必擔憂此事外傳。但寧二小姐可真是矛盾,明明端著小姐作態嬌氣怕出糗,但也好似很是“不拘小節”,這一瞬間根本沒把她當作外人似的,根本沒想到這一重。
本也是故意告訴寧二小姐顧三郎對她董三娘有恩的事情,話語間也隱晦地提了不少顧三郎的本事與能力,若是一般女子恐怕早就聽出了她的未儘之語,思考起是否要抓住顧三郎這佳婿。
結果,到頭來,這姑娘竟是對她更關注三分,眼中的好奇多得都快溢出來了。
她這半生經曆過多少世事,尤其明白這世間對女子有多麼苛刻,這小姑娘剛剛經曆對她來說十分可怕的事情,大概是前十幾年來從未感受過的可怕,但難得此人心大如鬥,她看得出寧二小姐是一貫的天真知樂,人人都傳寧二小姐鼻孔朝天不知所謂,卻很少有人能看出其的稚子之心難得可貴。
瞅著這小姑娘似的不諳世事的眼神,應該是全然沒聽出她話裡的深意。
董三娘心裡頗有些好笑,她臉上溫和笑著,繼續安撫好這位嬌小姐。
她可早就知道,這寧二小姐是和三郎曾經要成為未婚夫妻的女子。
後來雖聽顧三郎說,和寧家的婚事純屬子虛烏有,乃是人雲亦雲,但她心中可是持保留意見。
這會兒寧二小姐出事,她這不,就被三郎匆匆叫來了。
彆看現在三郎的表情確實坦然又鎮定,像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她可知道,顧三郎不是誰的忙都會幫,起碼現在,他對寧二小姐的感官應該是非常不錯的。
當然,這寧二小姐的性子,雖不是董三娘喜歡的精乾類型,但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讓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這麼聊了一會子,董三娘很快就摸透了寧二小姐的性子,對方也沒多少防備的心思,甚至是有些盲目信任自己不會遇到壞人似的,儘情在自個兒麵前流露出天真不偽的一麵,又或多或少,因為天真這個初印象,寧二小姐在她眼中,那些不同俗物的清高和性格驕縱也有了其他解釋,比如嫉惡如仇,比如性子直白。
寧清儀笑得眉眼微彎。
有時候,初印象可是很重要的,她長年在寧府裡生活,寧府裡的人早就刻板化了她的形象與脾氣,即使她開始拿捏脾氣,有了點和善麵目,他們隻會覺得自己是喜怒無常,故意去學親姐的“仁善”,生怕哪天她耐心告罄,立馬恢複囂張跋扈的真麵孔。
這樣一來,做事情不免就有些事倍功半的意思,寧清儀可從不做這中虧本的買賣,更何況得了那些下人的誇讚又如何?
那些人大多是些牆頭草,寧溪勢強她弱,便將寧溪捧得高高的,意圖獲得些好處。
世間之人,無非都是趨利避害的,她隻要讓自己變得比寧溪更有價值,那些嚼舌根的下人自個兒就能乖乖閉上嘴了。
寧清儀雖然故作驕縱,但卻十分有分寸,沒有無理蠻纏,而是儘可能展露自己的天真。
像董三娘這中人,一看就不是會被外麵流言所困擾的人,她會更相信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而她在外麵的名聲越差,其中的反差會讓董三娘心中泛起更多憐惜而已。
她看董三娘拍了拍她的小手,臉上神情變化不大,但寧清儀仍能感受到對方的態度不再是中規中矩的溫和,眼神中果然多了一道親切的意味。
顧裕安派人去請的大夫遲遲未到,反而是隔壁突然喧鬨了起來,寧清儀似乎想起了什麼,反應過來,激動地要起身,卻被董三娘輕柔地按回被窩裡:“寧姑娘,你就放心好了,三郎定是都安排好了。”
寧清儀順從地躺下。
她心思轉得極快,就且看看著顧三郎是不是真的像董三娘講得這般“都安排好了”。
董三娘笑了笑,看著對方驕矜但意外柔順的模樣,她有些明白為什麼顧三郎會對著寧二小姐有些不同了。
寧清儀豎起耳朵,卻聽隔壁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什麼都聽不真切。
……
寧溪來得匆匆,臉上掛著顯而易見的憂愁,似乎是擔心極了,她的身側跟著一位身材高大威武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腰際掛著一把大刀,他用手牢牢扶著刀柄,眼神銳利,腳步輕而快,一看就是經年習武之人。
“小二,確定是隻有二樓那個雅間了嗎?”
“回東家,這特質果酒我們今兒隻給了三個貴賓,這雅間的姑娘的的確確是最後一位叫了這果酒的。”
“我說寧東家,您可彆再磨蹭了,這劉捕快都來了,周孝東那惡人居然在我們的果酒中下藥,簡直十惡不赦啊,我們都是您的人證,您就彆怕周家縣令官找你麻煩,這天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呢,您還是快快上去,萬一讓那姑娘家被毒害了可就晚了!”有熱心腸的食客不由分說,話語催著她上去。
和那些急急哄哄的食客不同,劉捕快則觀察更細致一些,覺得這位寧東家似乎有什麼顧忌。
然而這寧東家欲言又止了半天,劉捕快和一乾人等都到了雅間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