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排練到位, 吵架的鏡頭幾乎是一遍過了。喬琳不想仔細想這裡麵的情感問題,隻是繼續做自己的工作。
她還有一場在家裡照顧孩子和接尼爾電話的戲,克裡斯在尼爾家裡睡了一晚, 尼爾打電話來問發生了什麼事。
這場戲裡有一個可愛的兒童演員參演,不到一歲的小孩坐在兒童座椅上,他的監護人也在場。為了配合這個孩子的工作時間,他們必須在上午十二點前結束拍攝。還好這個鏡頭時間並不長, 喬琳隻要注意她接到尼爾電話時的表演不要出差錯就好。
夏琳對尼爾這個團夥老大其實情感很複雜, 敬畏中又摻雜著抵觸,尼爾希望能幫助自己的兄弟維持家庭, 可他實際上就是這個家庭的威脅之一。他和夏琳後續會有一場麵對麵衝突的戲份, 那時候就是真的跟德尼羅一起演戲了, 喬琳對此很期待。
扮演兒子多米尼克的孩子很可愛,喬琳總覺得彆人家的漂亮小孩看看還是挺可愛的, 可一想到自己要有一個孩子,就蠻可怕的。
跟兒童演員在一起工作其實很麻煩, 一方麵是加州娛樂法律對兒童演員的年齡、工作時長和現場的醫療照護都有具體的規定, 另一方麵是劇組不僅要付錢給孩子, 還要付錢給在場的父母或者其他類型的監護人。
然而兒童演員也是這一行裡被剝削的最狠的,有的孩子對一切都懵懂無知的時候就變成了某些有明星夢或者完全就是為了掙錢的父母手中的搖錢樹。既然加州娛樂法規定的比較細, 那劇組可以去其他法律不嚴的州工作。
好萊塢甚至還有製假產業鏈提供假ID給童演們參與地下電影, 還有文憑工廠提供虛假的高中同等學曆文憑GED, 好讓14歲的兒童繞過加州娛樂法。
在這個行業裡,一天工作14個小時不能說是家常便飯, 也是常見現象,對兒童來說更是殘忍。
對這種情況喬琳也隻能是一聲歎息,她隻能要求跟自己合作的工作室按規行事, 可改變大的行業風氣則需要非常多的力量推動。不過她覺得從自己的工作室做起也是個不錯的開始。
和德尼羅對峙的戲份沒過幾天就開拍了。這次拍攝地點在一家汽車旅館,夏琳計劃著離開克裡斯,去見了過去的一位老情人,希望他帶她離開。尼爾在跟克裡斯談過後,希望保證夏琳的安全,同時確保夏琳不會變成克裡斯的問題,跟蹤了夏琳。兩個人在旅館內產生了衝突,尼爾讓夏琳再給克裡斯一次機會,保證如果克裡斯搞砸自己會全權負責夏琳母子的經濟問題,一遍一遍地讓她回家去。夏琳同意了。
喬琳沒有被要跟德尼羅對戲嚇到,隻是有點緊張。當天拍攝的時候兩個人在狹窄的旅館房間裡麵對麵,尼爾不停地逼迫夏琳向後退,德尼羅本人沒用什麼太多的表情,隻是用台詞和氣勢就把尼爾的潛台詞說明白了。
他一遍遍地重複“回家去吧”這句台詞,已經把尼爾那種無奈的心情表述無疑。臨了離開房間時,他狀似無意地看了一眼房間床鋪。喬琳回看當天拍攝的樣片時不由得感慨這個細節真的太厲害了,尼爾那種矛盾的心情不用任何多餘的步驟就已經傳達給了觀眾。
一個信奉不要有任何情感牽扯、能夠在30秒內轉身跑路的職業罪犯,在確認克裡斯心裡隻有夏琳後,還是去找了夏琳,這是對友情的忠誠。而在這個過程中他也不由得流露出了一絲對家庭親情的渴望,這讓尼爾這個形象分外真實。
喬琳回看自己的表現時覺得自己的表演完全被德尼羅壓住了,如果她是觀眾,她的注意力可能全在後者身上。導演倒是很滿意,喬琳知道這樣才是正確的效果,這一場戲的情感天平本來就應該是尼爾重、夏琳輕,如果夏琳表現的氣場太強,那整個鏡頭的結構就失衡了,人物構建也會有問題。
不過她還是很遺憾沒有一個更能儘情發揮的角色,讓她嘗試自己的極限。
劇組的文戲拍攝日程壓得比較緊,喬琳很快迎來了自己最後一場戲。這些天待在劇組,她一直沒有私下找基努聊過天,兩個人就像兩個公事公辦的同事,每天都假裝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喬琳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她隻是不想有任何計劃外的事影響工作。
在這天的拍攝裡,夏琳和克裡斯的故事將迎來最終的結局。在尼爾等人做完搶劫案後,警探漢納等人已經鎖定幾人,他們抓住了夏琳舊情人的把柄,讓他把夏琳和孩子騙了出來。漢納下屬希望通過說服夏琳與警方合作,以她為誘餌誘捕克裡斯。
夏琳自然非常矛盾,她知道他們說的是對的,如果她不配合就會同樣被捕,那兒子很可能在無人照看的情況下走上父親的老路,從少年犯變成真正的重刑犯,因此她妥協了,她對兒子的愛勝過了她對克裡斯的愛。
當死裡逃生的克裡斯帶著傷開車來到樓下時,他走下車,抬頭看向夏琳所在的露台,看著愛人露出了微笑。原本已經下定決心的夏琳在看到克裡斯的那一刻,完全失去了剛剛的決心,眼含淚水,幾秒思考過後,露出微笑的同時用手做出了一個微妙的手勢,暗示克裡斯這裡有危險。
克裡斯當時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他深深地看了愛人一眼,隨即轉過身去假裝是下車問路,用假ID騙過了盤查的警察,駕車離去。
回到房間內的夏琳則故作鎮定地說那不是克裡斯的車,實則疲憊不堪,惶恐不已,不知道前路如何。
兩個人都知道這一次可能是他們此生的最後一麵。
在喬琳為這場戲做準備時,她一度不能說服自己融入這個情節,這是因為她自身的情感邏輯跟夏琳的差距很大。喬琳會認為讓克裡斯被捕對當時的夏琳而言是最佳選擇,畢竟夏琳明知道自己讓克裡斯逃走的事一旦被發現後果會有多嚴重,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這個情節安排讓喬琳覺得很痛苦,她越是能體會夏琳對克裡斯那種不理智的愛,越是能感受這個故事背後的無奈,那種人生一步踏錯,步步踏錯,最後把自己所愛之人都牽扯進去的命運感,還有愛情的不理智之處。
這讓她覺得挫敗。她從未有過這種不顧一切的愛,即使有,那也是很久之前了。
可也許這種愛不是一件好事,她不知道,畢竟如果一種愛讓你喪失了自我,它真的是一種好事嗎?
可自我又是什麼呢?
夏琳真的是失去理智才這麼做的嗎?不,喬琳覺得不是這樣的,她認為夏琳隻是發現自己沒法看著克裡斯送死,夏琳做不到這件事。
就像喬琳自己都沒法百分百肯定,如果她處在夏琳這個位置上,她到底會做出什麼選擇。這不是一道簡單的選擇題。
最好的辦法是避免讓自己落入那種處境,謹慎地選擇自己的枕邊人,彆讓一個微小的錯誤滾成一個雪球,最後釀成一場雪災。
這種自己對自己的情緒拷問讓喬琳在這場戲裡表現得很好,對手戲同事基努真的一瞬間被那個告彆的表情帶入了戲,這一刻他真的能與克裡斯感同身受,明白克裡斯到底是帶著何種心情轉身離開的。
那種無法用言語表述的痛苦折磨著克裡斯,也折磨著基努。他知道自己跟喬琳告彆時的平靜有多少是裝出來的,他還想留在她的生活裡,不想跟她落得個大吵大鬨、互不原諒的結局。可是,喬琳好像已經對他關上了那扇溝通的大門,不願意吐露自己的想法,不願意真的再把他當成一個柏拉圖式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