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團子小心回:“我傍晚的時候,看到他變成主人了。”
花綠萼蹙眉:“為什麼不告訴我?”
白團子自知理虧:“他說這是最後一次,想沾沾喜氣。”
它當時也好糾結。
奚浮玉神色與語氣都清清冷冷,但他身上有它主人的氣息,那麼痛苦又壓抑的氣息,話語細品又那麼可憐。
小團子莫名就有點心疼。
可等離開了奚浮玉,回到奚謹身邊,見奚謹認真工作,時不時甜蜜一笑,不用問就知道他腦子裡想得全是今晚的約會。
它又開始良心不安。
奚浮玉身上畢竟隻有一縷主人的氣息,而它的主人又確確實實早已隕落。
所以又忍不住告訴了奚謹。
這才有奚謹精準找到奚浮玉,又看到“花綠萼被騙私會”的畫麵。
之後發生的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白團子也嚇得夠嗆,這會兒蔫兒吧唧的,“我知道錯了。”
花綠萼小臉冷酷,“奚浮玉身上有你主人的氣息?”
白團子點頭。
花綠萼冷靜道,“你在學宮,日日夜夜都能見到你主人的亡靈,每天都能嘗到他做的飯菜,怎麼一道氣息就認了主?”
白團子抖了下。
四族的小殿下當屬花綠萼脾氣最好,許是因為是狐狸,做事說話都懶洋洋的,狐狸眼純澈,又總是愛笑,一副古靈精怪的少女模樣。
可這會兒白團子才真的意識到,她不是什麼古靈精怪的少女,她是妖族的小殿下,未來的妖帝。
它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花綠萼,嚇得眼淚吧嗒吧嗒掉,“我我,我覺得他好可憐……”
花綠萼:“我倒也不是要聽理由,隻是你是刀靈,我把你帶出幻境時,你興高采烈的認了我為主人,讓奚謹感受你時,你敞開心扉讓他看到了曾經仙帝的一生,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你若是不想認主可以直說,認了奚謹做主人,日日與他相處,又吃了他多少頓飯,連一道背刺他的消息都要糾結猶豫才說出口,若是因為仙帝隕落,你心死如灰,認誰當主人都無所謂,那我們就趁早解除契約吧。”
白團子抽噎道:“我沒有,我真的知道錯了。”
花綠萼:“不用和我道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白團子哭著點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嘩啦啦落下,“我知道了,我,我雞還沒喂,我先回去喂雞,我會好好想想的。”
說完便離開了。
奚謹看向白團子,欲言又止。
花綠萼倒也沒真生氣,但最近經曆了的背叛相當多,多到小狐狸都能懷疑狐生。
所以她要把這種背叛扼製住。
而且。
“刀靈是刀滋生出的靈,倘若它三心二意,日後你與彆人打鬥時,不僅發揮不出這把刀原有的威力,還很可能被背刺。”
打打殺殺,稍有一分分神,便可能命喪黃泉,這種刀靈哪裡敢用。
花綠萼解釋完,見他還在沉默,“你怎麼不說話?”
奚謹:“你剛剛訓白團子的時候,好有氣場。”
花綠萼:“……”
就差直接說她好凶了。
她故意乜了眼奚謹,“嚇到你了嗎?”
“你還沒見過我更凶的時候呢。”
不知道這句話怎麼觸動了奚謹,他忽然抱住她,低聲說:“啾啾,我不在乎刀靈有沒有二心。”
“我當時隻是凡夫俗子,如今也不過才區區築基,它不願意就算了。”
花綠萼怔了怔,“你心真大。”
奚謹下巴抵在花綠萼發心,暖洋洋的身子貼著小狐狸,聲音低啞,“我心不大,我隻是知道自己應該擁有什麼,告訴自己不要奢求過多。”
他嗓音不自覺低落下去,擁抱也愈發的緊了。
往常沉默寡言的人,今日第一次訴說自己的心情。
“可是我現在想要的多一些。”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踏入仙途,你會不會在陪我度過一生。”
小狐狸搶答,“會的。”
五十年不過彈指一瞬。
她當然願意分出五十年與奚謹度過一生。
奚謹笑了聲,又溫聲道,“但我現在踏入仙途了,我想要的多了,我想和你多幾個五十年,多好多好多的五十年。”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花綠萼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既然成了親,共度一生就是極為正常的一件事。
但奚謹卻毫無安全感。
隻想著一個五十年,好多好多五十年,卻從來沒想過一生。
她心想。
若是奚謹像大多數男人一樣,看到妻子與彆的男人過了乞巧節(即便是因為幻象被騙),因此心生芥蒂,或者責怪辱罵她,她倒也不至於如此心情複雜。
可奚謹不是。
他就是很特殊,每一件事都看的通透,又極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花綠萼說,“你有怨過我嗎?”
奚謹正沉浸在表達心意,冷不丁聽到這句話:“什麼?”
“為什麼要怨你?”
花綠萼摟住他的腰,“如果沒有我,你會過的很好。”
奚謹:“什麼算是好?”
花綠萼想了想,搖頭。
她也不太懂“好”的定義。
但如果按照普羅大眾的想法,那成親生子有能養活全家事業,就已經極好了。
“但最起碼不會有生命危險。”
奚謹輕聲說,“如果沒有你,我的生活就是每天算著掙多少工錢,晚上吃點什麼,回家路上想要不要買壺酒,要不要逛夜市去看雜耍。”
花綠萼:“那有我了呢?”
奚謹:“每天算著能掙多少工錢,然後把工錢上交,再想想一日三餐你會想要吃點什麼,晚上早些回家見到你。”
空中忽然燃起了煙花,不知道是哪家準備的,聲勢浩大,點燃了夜色,燦爛而絢麗。
嘭嘭嘭的聲音。
花綠萼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她原以為奚謹會說“有你之後生活與眾不同”之類的情話。
可如果這樣,奚謹就不是奚謹了。
他就連務實都這麼特殊。
小狐狸壓下心中的情緒,抬眼看奚謹,“好啊,你竟然把我當雜耍了。”
奚謹瞪大眼睛。
他不是那個意思啊。
花綠萼依偎在他懷中,望著空中炸開的煙火,“日後我們回到璿霄丹闕,就去把我們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好嗎?”
奚謹眸色溫和,摟住小狐狸,“好。”
花綠萼:“然後舉辦一個超級超級盛大的婚禮,等到了晚上的時候,我們就一起查賀禮,肯定很壯觀。”
奚謹失笑,“不應該是洞房花燭夜嗎?”
花綠萼,“我不管,反正我要看賀禮。”
奚謹:“好,我們一起查賀禮。”
空中炸出紫色煙花,像是垂落的一天天流蘇,又劈裡啪啦閃爍著小煙花。
花綠萼忽然說,“寫在三生石上的名字,就是一輩子哦。”
奚謹側頭看她,眼中映出煙火燦爛的色彩,也映出小狐狸的身影,輕輕道了句好。
貪心的想。
如果是三生石,那是不是也可以三輩子?
……
煙花燃儘之後。
抬煙花的小夥子拍了拍手中的灰塵,“老周啊,你當真看到買煙花的是奚家的三公子?”
老周:“真真的,三公子那氣派,我認錯不了。”
小夥子嘖嘖兩聲,“那還真是奇了,這三公子也沒娶妻呢,這煙花放給誰看?”
他壓低聲音,“該不會是那位吧?”
——自從謠言誹謗的官司贏了之後,就用那位稱呼花綠萼了。
誰也不想惹上官司。
老周努努嘴,“這可不敢亂說,行了,還有幾箱煙花,趕緊去放,彆斷了。”
小夥子:“好嘞。”
*
翌日。
收到奚浮玉消息,說連翹與青蘇可以從瓶子出來了,問花綠萼有什麼安排。
花綠萼思來想去,還是得見去看一下。
帶著奚謹去了。
路上把事情大致講了講。
然後帶著奚謹翻了個牆,直接進了玉衡齋。
奚浮玉見了奚謹態度毫無變化,如往常一般,甚至露出了點笑意,招呼他們,“喝茶。”
花綠萼習慣性坐到距離奚浮玉最遠的位置,奚謹坐在她身邊。
茶是沒有喝。
她其實有點懷疑茶裡有古怪。
因為奚浮玉總能以各種理由讓她喝茶,但又沒有證據,而且她身體也好好的。
小狐狸沒再多想,微微蹙眉,“上次那位出了瓶子就死了,她們不會也如此吧?”
奚浮玉:“自然不會。”
“她們沒有煉製成功。”
他停頓了下,“上任玄鏡洞洞主稱她們為失敗品,派到臨淵城是為了尋玄蒼妖帝的妖丹。”
“所以也就沒過多追求他所謂的完美。”
說到“完美”這兩個字時,奚浮玉眼中似是閃過冷嘲。
花綠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也沒有細究,“那他為什麼死了?”
奚浮玉輕描淡寫,“殺了太多無辜之人,識海崩潰。”
花綠萼心情沉重,不自覺道,“玄鏡洞可真該死。”
奚浮玉倒了杯茶,抵給花綠萼,“喝茶。”
他今天拿了把扇子,扇尾綴著昨日花綠萼編的相思豆墜子。
花綠萼正要說什麼,便聽奚浮玉慢悠悠的傳音,“在下今天心情極差,小殿下最好不要拒絕這杯茶。”
“……”
喝喝喝。
真的好想喝了這口茶然後吐他一臉。
小狐狸忍氣吞聲的喝了口茶,“先前他寫的‘洞主,跑’是什麼意思?”
奚浮玉:“洞主未死,讓我趕快跑。”
這個洞主是指上一任玄鏡洞洞主。
花綠萼想到那口時不時傳出慘叫的銅爐。
奚浮玉將他師父丟進了銅爐。
她心想,他拜師之後,顯然學到了很多東西,她已知劍術,煉丹,法陣,奚浮玉已然學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短短五年。
是怎麼教導出來的?
而且他周身的靈氣還那麼純粹?
花綠萼左思右想,隻覺得奚浮玉委實逆天。
五年天極境以上的修為。
哪怕重生而來,也相當可怕了。
奚浮玉將瓶子交給了花綠萼,“你來打開。”
花綠萼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打開了。
連翹與青蘇從瓶子裡出來。
先是恍惚了一瞬,緊接著浮現出欣喜神色,抱在一起歡快叫道,“自由了,我們自由了!!”
花綠萼被她們的快樂感染,不自覺露出一個笑容。
短暫興奮之後。
連翹與青蘇衝著奚浮玉作揖,“多謝洞主救了我們。”
奚浮玉微微頷首,隻是打著扇子輕輕扇動,相思豆如紅玉般耀眼。
青蘇向來上道,“洞主扇子綴著的相思豆真漂亮,編的也好看,與洞主極為般配。”
連翹連連附和,“洞主霞姿月韻,扇子又極為風雅,這相思豆豔而不俗,正是點睛之筆……”
花綠萼:“……”
這是放了倆彩話術天才出來嗎?
她把茶杯輕輕放下,發出些許聲音。
連翹又對花綠萼深深一拜,“還要多謝花小姐,花小姐當時願意與我一同去尋青蘇,連翹銘記在心,日後花小姐若有什麼需要連翹的地方,儘管開口。”
花綠萼:“客氣了,沒幫上什麼忙。”
隻要不再提相思豆就好。
青蘇恍然想到什麼一般道:“先前是我自作主張用了幻象法陣,請花小姐不要生氣。”
花綠萼默默飲茶。
這很難不生氣吧?
等等,她當時還真的是誤闖進了幻象法陣?
氣氛一時有點古怪。
青蘇果斷換了話題,“先前我們尋妖丹時遇到過一隻白狐,是之前知府家孫公子養的那隻,並不受玄鏡洞控製。”
“據她說她原本想去璿霄丹闕,不幸被抓,逃了之後又聽到了謠言,所以才回來澄清妖族清譽,但又被迫與修士合作。”
“話語不知真假,請洞主與花小姐,還有奚謹公子小心謹慎一些。”
話題聊完之後,就陷入沉默。
花綠萼見狀便提了離開,奚浮玉倒是沒有阻攔,飲著茶,漆黑瞳仁靜靜望著他們的背影。
像是在醞釀什麼風暴。
花綠萼後背如針紮,但奚浮玉眼神瘮人的次數也不是一次兩次,她也習慣了。
但小狐狸萬萬沒想到,今夜還沒過,奚浮玉就開始搞事了。
奚謹為了付奚府的違約金,除了顧著裝修自己的飯館,還去了香滿樓加了個工掙點外快。
然後就在下工的路上。
被白狐堵住了去路。
這事花綠萼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奚浮玉突然喊她出去玩。
就在她學陣法的時候,突然出現在牆外,他隨性的趴在牆上,眉眼含笑,宛若誰家翩翩少年郎趴在牆頭隻為見心上人,竟泄出幾分少年張狂與肆意,“出來玩嗎,小殿下?”
花綠萼:“???”
根本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帶著她就到了奚謹回家的必經之路。
然後就看到白狐堵住了奚謹。
花綠萼蹙眉,“你做了什麼?”
奚浮玉無辜,“在下什麼都沒做。”
花綠萼靜靜盯著他。
奚浮玉作胡思冥想狀,哦了聲,“許是昨天奚謹公子引氣入體時,我驚歎了句,玄蒼妖帝的妖丹原是在這裡,被這白狐撞到了。”
就這麼巧?
怎麼會這麼輕易的被發現?
奚浮玉修為那麼深厚,怎麼可能連隻白狐都察覺不到,還說出了關鍵信息?
小狐狸哪裡知道,奚浮玉在發現妖丹在奚謹身上的那一刻有多震驚。
玄蒼妖帝的妖丹。
他一直推測,妖丹已經被花綠萼取到了,所以小狐狸妖丹的裂縫才逐漸縮小。
但萬萬沒想到,如此重要的妖丹,竟給了奚謹。
怪不得奚謹能在凡間引氣入體。
又能直接跨入築基。
日後修煉更是能毫不費力的一日千裡。
文字腦子形容奚浮玉當時的心情。
事後回想,竟隻剩感歎:
原來在極端嫉妒與怒火之下,是大腦空白。
全憑本能行事。
那一刻,足夠令他徹底失態。
失態到脫口而出,又要在花綠萼回來之時掩蓋情緒,哪裡會注意一隻法力卑微的白狐。
但花綠萼不知道這些,她這會兒極其惱怒,根本不相信奚浮玉說的話——其實奚浮玉很少說謊話,但卻很少有人信他——小狐狸冷嘲:“三公子不是說,自己沒那麼卑劣嗎,這又是在做什麼?”
奚浮玉沒有解釋,手中浮現出細細的金色鎖鏈,慢慢繞著手掌纏繞,鎖鏈另一邊接到了鎖妖環。
他眉眼一垂,“既如此,在下便卑劣吧。”
不僅卑劣還變態。
這鎖鏈是什麼鬼東西?
花綠萼扯了扯,發現根本掙不開,隻能隨著鎖鏈不斷收短而靠近奚浮玉,當下更為惱火。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行。
不能總是生氣,對身體不好。
街道裡。
白狐堵到了奚謹,“聽過小郎君很喜歡狐狸?”
她頭頂冒出兩隻狐狸耳朵。
奚謹皺眉,手中捏到玉簡,轉過身換條路離開,不與她糾纏。
白狐:“小郎君還是彆浪費時間了,我並不想取你性命,畢竟小殿下看起來很喜歡你。”
她朝奚謹走過去。
“我隻想要你體內玄蒼妖帝的妖丹,至於其他的,我一概不要。”
奚謹一愣:“玄蒼妖帝?妖丹?”
“和你說了也無妨。”白狐手中幻化出匕首,一步步朝奚謹走過去,“玄蒼妖帝是萬年天道欽定的妖帝,隕落之前將妖丹留下,眾妖苦尋上萬年都沒尋到蹤跡,沒想到竟在你身上。”
“不過也能猜到。”
“若不是妖丹,花小姐怎麼願意與你成親呢?”
奚謹臉色微微發白,原本拔腿要跑的動作生生頓住,“你說什麼?”
白狐嘲笑:“你該不會以為花小姐是因為喜歡你才和你成親吧?”
“她需要修為複仇,你就是最好的養料。”
“狐狸精吸人精氣可不是說說而已,如今這妖丹是我的了!”
“……”
花綠萼見奚謹深受打擊,整個人都搖搖欲墜一般,朝奚謹跑了一步,又感受到腳腕拉扯的觸感,回頭瞪奚浮玉,“你到底要做什麼?”
奚浮玉慢條斯理的將金鏈纏繞在手掌,漫不經心道:“請小殿下出來玩啊。”
隨著金鏈不斷縮短,她與奚浮玉的距離也不斷縮短。
花綠萼掙紮不開,隻能扭頭不去看他。
奚浮玉心情似是極好,語調也微微上揚,笑意中竟像是摻了溫柔,“隻是沒想到,玄蒼妖帝的妖丹原來能滋補小殿下破裂的妖丹。”
花綠萼抿著唇,說不出反駁的話。
奚浮玉終於將小妖怪拉到麵前,纏繞著金鏈的手掌抬起她下巴,“玄蒼妖帝的妖丹雖是精品,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妖丹,單單靠滋補無法完全修複,可奪了妖丹融入體內,不僅會有排異反應,還會加速奚謹公子的死亡。”
他俯身湊到花綠萼眼前,眼底縈繞著血色的,詭麗的,又熾熱的紅。
“既然如此,小殿下不如選我,在下精通醫理,定能將小殿下的妖丹修補到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