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浮玉如影隨形。
花綠萼不勝其煩,態度還要很溫和很委婉,“我可以和他單獨聊聊天嗎?”
奚浮玉微微挑眉。
花綠萼握住他的手,狐狸眼微彎,“好不好,夫君?”
奚浮玉指尖按在她眼尾,向上一提,拉長的眼睛像極了七夕節買的狐狸麵具上描畫的狐狸眼。
抽象,妖冶,
他嫌棄道,“小殿下笑的真假。”
花綠萼瞪他。
眼皮便落了個輕輕的吻,是他掌心那張嘴吧,奚浮玉說,“去吧。”
花綠萼愣了愣。
奚浮玉:“舍不得?”
花綠萼撒腿就跑,沒過幾個呼吸連背影都望不到了。
奚浮玉在原地站了會兒,緩慢抬腳沿著狐狸離開的方向走。
心魔甜滋滋道,“她叫夫君叫的真甜。”
奚浮玉不置可否。
過了會兒。
心魔又幽幽歎息,“離開都不帶回頭的,真沒良心。”
奚浮玉深以為然。
這些心魔都是他心中念想。
*
齊退之這會兒正和奚正清在客棧嗑瓜子。
他不喜歡用嘴磕,就愛拿手剝,剝完了也不吃,就這麼擺著,倍有成就感。
“你有和奚浮玉說他妹妹的事嗎?”
奚正清在旁邊搖著扇子,還在扇那股無名火,就跟孫猴子拿了芭蕉扇一樣,越扇火焰山的火越大,
他啪的一下合上了扇子,隱約好像聽到了聲音,撩起眼皮問,“你說什麼?”
齊退之垂頭剝瓜子,“你在想什麼?”
奚正清:“這位兄台,我們之前是不是認識,包括那位花小姐?”
齊退之幸災樂禍:“那位花小姐這會兒是你的弟媳。”
奚正清又開始扇扇子,“所以認識嗎?”
齊退之:“你先說說你怎麼了。”
奚正清:“奚浮玉給我敬茶了。”
齊退之猛地抬頭,瓜子連殼帶瓜子仁都捏成了粉末,“你接了?”
奚正清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瓜子渣沫,沉默兩秒:“沒接。”
齊退之站起身,毫不留情的踹飛旁邊的凳子,暴躁道:“你隻是沒記憶,你是傻子嗎,你為什麼要接?”
奚正清意味不明:“這位兄台很了解我。”
連他撒謊都能看出來。
不得了。
齊退之冷笑,“我可太了解你這個懦夫了。”
奚正皺眉,“我們之前是什麼關係?”
齊退之不冷不熱:“維持表麵交情的關係。”
奚正清:“我與花小姐呢?”
齊退之重新坐下剝瓜子:“我哪兒知道?”
奚正清眉頭皺的緊,都皺巴出了個川字,“我怎麼才能找回記憶?”
齊退之隨口回:“死了就能找回來了。”
奚正清眉頭皺的更緊了:“……”
齊退之抬頭,突然笑起來,痞氣十足,還不懷好意,“你記不記得有一世,那位花小姐和南樂賣身葬父,你花錢幫了他們。”
——南樂是魔族的小殿下。
“你和南樂的關係一向很好,我以為你沒了記憶,是衝著南樂去的,沒想到當天晚上在我墳前給我燒紙,說會好好對花小姐。”
奚正清被這關係搞亂了,“有一世?我們每一世都認識?等等,為什麼在你墳前承諾?”
齊退之:“我演她們的爹。”
奚正清:“……”
齊退之哈哈笑了,“你真該瞧瞧我揭棺而起你嚇到神魂歸位的慘樣,哈哈哈哈……”
大概是想到那場景,他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在奚正清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中,他斂了笑意,抿了抿眼角笑出的淚,“所以說呢,你這一輩子就好好渡劫,彆摻和情情愛愛,想做懦夫就一直做下去。”
“你接了那杯茶,寧願承認了奚浮玉,也不願正視自己的情感,那就一直接著這杯茶,彆他媽的中途反悔,沒勁兒。”
奚正清霍然起身,身上氣勢駭人。
齊退之不為所動,繼續剝瓜子:“對了,她們以為你被我揭棺而起嚇到神魂歸位,其實不是,是我殺了你。”
奚正清不搖扇子了,眼神冷的像刀。
齊退之迎著他的眼神,笑了,“你最好藏嚴了你的心思,不然你這輩子,我還會殺了你。”
一仙一鬼,一個麵色冷冽,一個麵帶笑意,但細看之下眼中都好似萬裡冰封,寒意十足。
仿佛下一刻便要打的天崩地裂。
這時。
門外傳來嘭的一聲。
似是有人在喊花綠萼的名字,喊的是“啾啾”。
很親密。
齊退之臉色一變,閃身出了房間。
奚正清緊隨其後。
*
花綠萼到了客棧,都不知道該怎麼吐槽了。
臨淵城就這麼一家客棧嗎?
怎麼偏偏就是這一家?
她哪知道,齊退之是故意挑的這一家,等著好好瞧瞧奚謹。
總而言之。
狐狸這會兒就是無語,套著法衣慢吞吞的朝裡麵走。
法衣上次遭到襲擊破的洞縫的針腳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新手,不是花綠萼的手筆,是奚浮玉。
他做一件事還不是偷偷做。
大張旗鼓的。
就刻意在她麵前縫縫補補,然後再問上一句,“小殿下覺得如何?”
就像每次床笫之歡的感覺。
就像今天做的那晚蛋羹。
公子,不僅攀比心重,也極為渴望得到肯定。
花綠萼輕輕哼了聲。
……
齊退之住在樓,刻意挑的位置,但運氣不好,至今沒見到奚謹,不知道他藏在屋內搞什麼。
狐狸運氣也不好。
來一趟就遇到了。
她麵無表情的看著推門而出的奚謹,自我暗示,穿著法衣呢,沒人能看到。
一人一妖擦肩而過,變故陡生。
奚謹麵色登時蒼白,冷汗淋漓,不受控製的跪在地上,像是在竭力對抗什麼。
花綠萼做不到這種情況冷眼離開。
她如果能做到。
當初也不會為了救奚謹去求奚浮玉。
半蹲著身問,“你怎麼了?”
奚謹聽到熟悉的聲音,眼前一片模糊,看不真切,“啾啾?”
“是你嗎,啾啾?”
花綠萼摘了兜帽,“是我,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奚謹猛地握住她的手,將狐狸緊緊抱在了懷裡。
他整個人都在顫,體內承擔著彆人瞧不到的巨大的痛苦,“我看到了。”
花綠萼冷不丁被埋進他的胸:“什麼?”
奚謹喉嚨堵住了般,嗓音都變得粗糲,極為艱難的說,“玄蒼妖帝想統一四族,他要在我身體裡複活了……”
花綠萼雖然已經猜到,這會兒還是有點震驚,猛地抬頭,撞到了他的下巴。
奚謹察覺不到疼痛一般,緊緊的抱著他,眼皮紅了一大圈,渾身透著痛苦又煎熬的氣息,“我能感受到他在吞噬我。”
“我會殺了你的。”
男人說話已經是用的氣音,克製著極大的痛苦,汗水浸濕了大片大片的衣衫。
花綠萼蹙眉,試圖掙開他的懷抱,安撫道,“你不會我,我可以自保,妖丹也不會吞噬你,你會好好的奚謹,我會讓你好好的……”
她脖頸濕潤,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吧嗒吧嗒落下。
“不會了。”他嗓音低啞又發顫,“我不會好了。
花綠萼,“你會的,我說你會你就會好,你信我嗎?”
奚謹,“不會了!”
男人壓抑到了極致突然爆發。
“我不會好了啾啾,已經來不及了,我腦子裡有個聲音要我殺了你,我不想殺你,我想殺了奚浮玉!”
他嗓音含著濃濃的恨意。
是他往常都不會表露出來的強烈情緒。
花綠萼哄他,“好好好,你不要被他牽著走,我朋友也在客棧,我們都會幫你。”
奚謹怔怔重複道。
“我會殺了奚浮玉,我也會殺了啾啾,他已經在吞噬我了,我要去找啾啾,告訴她這些事……”
花綠萼被他抱在懷中,抬頭看他,他的眼神已經渙散。
狐狸心口一痛,輕聲道:“我在啊。”
她抱著奚謹,說。
“奚謹,我在啊。”
奚謹垂頭,眼神說不出的偏執,濃鬱的占有欲不比奚浮玉的少,他怔怔說,“你在啊。”
花綠萼沒注意到,輕輕拍著他後背,“我在,奚謹,我在,你彆怕,我會救你的。”
奚謹:“來不及了。”
他鬆開花綠萼,抬手摸了摸狐狸的臉,手上的老繭搓紅了她瓷白的臉。
這次狐狸看清了。
那濃濃的占有,滿眼滿眼的偏執與瘋狂。
花綠萼警鈴大作。
太危險了!
要趕緊跑!
然而——
“殺了我吧,啾啾。”
他將一把刀放在花綠萼的手中,再次重複。
“殺了我。”
用你送我的刀,親手殺了我。
花綠萼手一抖就要鬆開,“彆衝動,會有辦法的……”
按理說,即便她妖丹破裂,這會兒也是玄極境修為,怎麼都能掙脫奚謹的束縛,但是沒有。
他的力氣很大。
握著她的手不像是奚謹的手,倒像是完全擁有了玄蒼妖帝所有修為,境界圓滿。
於是,磅礴的妖力裹雜著她的手,裹雜著她手中的刀,乾脆利落的刺入了奚謹的丹田,碾碎了那顆妖丹。
鮮血濺到花綠萼的法衣,濺到了她的臉上,沿著她手掌噴湧流出。
奚謹笑著看她,像是終於解脫了,“我不會殺你了,啾啾。”
他用一種極為慘烈的方式證明自己,絕不傷害她。
花綠萼怔怔看他,連齊退之與奚正清跑出來喚她,奚浮玉突然到她身邊,她都沒注意到。
隻是握住奚謹的手,給他不停的渡修為。
最後被奚浮玉給揪了起來,強行化成狐狸睡了過去。
*
奚浮玉抱著狐狸,冷眼看著床上的男人。
齊退之扣腦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就一夜沒和小夥伴聯係,怎麼就錯過了這麼多劇情?
又扭頭給奚浮玉說,“我來抱她吧,我從小就帶她,我比你更能照顧好啾啾。”
奚浮玉懶得理會他。
但他掌心的嘴巴沒閒住,冷嗤了聲,“你從小?你多小開始照顧的,光著腚跑會照顧狐狸嗎?”
齊退之先是震驚他手上的嘴巴,隨即反駁,“我怎麼不會?我打小跟她一起吃一起住,睡覺吃飯都是我哄的,比你這種搶奪人-妻的好太多了。”
奚正清聽的心煩。
他連插話的資格都沒有,“好了,彆吵了,這人怎麼辦,還能治嗎?”
齊退之:“妖丹都碎了……不對,他怎麼有妖丹?”
他看向奚浮玉。
奚浮玉掀了掀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整個房間都充斥著寒意。
心魔冷笑:“真行。”
奚謹真行。
臨死了,還得在狐狸心口留下不可磨滅的一筆。
行動之快,之果決。
奚浮玉攔都沒攔住。
可真行。
奚浮玉抬眼看齊退之,“等小殿下醒了,讓她告訴你們。”
齊退之哦了聲。
又猛地看他,“小殿下”?
這稱呼未免太疏離了吧?
不對不對,從奚浮玉口中念出來又好像格外不同。
齊退之皺著眉,暫且不想,“那他呢?”
奚浮玉涼涼:“死不了。”
齊退之:“那妖丹是碎了,但又在他體內複原,妖力太濃了,他撐不過今夜。”
奚浮玉沒說話。
齊退之歎了口氣,又疑惑說:“也是奇了,怎麼碎了還能複原?”
奚浮玉抱著小狐狸轉身出了房間。
他想到了前世,想到在[兆域]見了花九疑,也遠遠見了奚謹。
熱烈又火紅的大樹杜鵑下,奚謹問“我死後,可不可以葬在這裡嗎?”
擁有玄蒼妖帝的妖丹,某種意義上,象征著境界圓滿,也象征著長生。
奚謹那樣問,意味著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前世興許也有這一出。
隻是不知道用什麼方式給奚謹續了一命。
但沒成功。
或者壓根沒在臨淵城激活妖丹,到了歸墟才出現端倪,奚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提了死後的事。
奚浮玉心想。
怎麼才能比得過死人?
他眼球暴凸,和杜鵑花一樣,泣血般的紅,手上的動作卻輕,極輕的在撫摸狐狸。
齊退之跟過來一看,嚇的罵了句臟話,“你入魔了?”
奚浮玉淡淡道:“不算是。”
齊退之:“唬小孩呢?”
奚浮玉沒和他繼續這個話題,“兆域是誰的墓地?”
齊退之驚訝:“你知道這裡?”
“告訴你,你把狐狸給我?”
奚浮玉:“我可以放下狐狸。”
齊退之覺得也行,總比他隨手抱著的好,“是啾啾給自己建的墓地。”
他觀察著奚浮玉的神色。
卻見這位清冷的公子先是一怔,隨即譏諷一笑,極有話本裡反派的風範。
奚浮玉捏著狐狸耳朵,意味不明:“咱們這位奚謹公子可得長長久久的活著呢。”
齊退之:“……”
瘋子。
他心想,這是個瘋子。
啾啾哪裡招惹的瘋子?
瘋歸瘋,懷中的狐狸還是放了下來,在床上躺著。
奚浮玉在玉衡齋的院子裡支了個銅爐,把奚謹塞了進去。
齊退之雙眼一瞪,渾身緊繃,背到身後的手已然握住了劍,“你到底是誰?”
這標誌性的銅爐。
玄鏡洞。
他心中發緊。
奚浮玉把奚謹丟進去就沒再管了,繞過齊退之回房。
奚正清疑惑詢問:“怎麼突然拔劍了?”
齊退之:“……你怎麼還沒走?”
奚正清搖扇子,“哥哥樂意。”
齊退之一噎。
這杯茶可真是叫你喝到嘴裡了。
他緊張的跟在奚浮玉身後,目光審視,滿腦子疑惑。
啾啾突然成了戀愛腦,是不是因為奚浮玉用了玄鏡洞的什麼手段?
那還有沒有解藥?
不會是已經被煉製了吧?
青蘇回鬼族的時候怎麼沒說這麼重要的消息啊!
床上的狐狸幽幽轉醒。
有幾分呆愣,揉著小腦袋,發出了個音節,喉嚨像是有幾分澀。
齊退之趕忙倒了茶,還沒遞過去,就見奚浮玉半摟著狐狸小心的喂茶水。
“……”
他悶不做聲的一飲而儘。
奚浮玉將花綠萼散落的發絲彆在耳後,“奚謹不會有事。”
花綠萼看他。
奚浮玉似是含笑道:“我救他了。”
花綠萼靠在他懷中,還有點沒回過神,“為什麼?”
奚浮玉掌心的嘴巴舔乾淨她唇邊滑落的茶水:“因為被小殿下感化,日行一善。”
花綠萼清醒了。
從懵懵的狀態中回神了。
情緒可謂是大起大落,都沒留給她傷懷的時候,就被奚浮玉給堵回去他。
她想到什麼說,“奚謹身體裡的妖丹……”
奚浮玉:“會成他自己的妖丹,興許他還能看到點有用的消息。”
花綠萼:“那他……”
奚浮玉:“他自然還是他,除了多出的修為,其他的什麼都不會多。”
花綠萼神色古怪。
她話都沒說完,他就知道她要問什麼了。
真是奇怪。
齊退之咳了兩聲,“拜托,這還有個鬼呢。”
奚正清慢悠悠補充,“還有個人。”
他雖然一頭霧水,但不知為何,就是不想離開,糊裡糊塗的跟著他們。
花綠萼坐直身體,張了張嘴巴,“他這次的劫可能渡不了了。”
齊退之:“事兒這麼大?”
花綠萼抿唇:“有點。”
一統四族,是有點大的。
齊退之這會兒蠢蠢欲動,想一刀殺了奚正清,反正是為了他神魂歸位嘛。
但當著啾啾的麵,他不想這麼做。
得體麵。
他糾結:“那得刺激一下他吧,要不然請南樂過來?”
奚正清懂事極了:“是有關我的嗎?你們說怎麼做,我可以配合。”
商討話音還沒落下。
奚正清眉心就穿過一道靈氣,直直倒了下去,沒了聲息。
花綠萼猛地扭頭看向奚浮玉。
奚浮玉把玩著狐狸的手指,慢悠悠道:“不必客氣,小殿下。”
花綠萼:“!”
誰客氣了?就不能溫柔點??
齊退之揣手手,目光詭異的在他們之間掃著。
怎麼覺得,這位奚公子正在拚命證明自己“有用”呢?
跟害怕被拋棄的流浪狗沒什麼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