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雲沉默,凝眉思索。
“你家裡的事,我也沒法勸你。隻是說,如果有機會,你可以去看看,感受感受,也許就明白我說的感覺了。我在這裡,覺得自己還挺有魄力的,可是吧,跟那些早早就去闖的人,到底是安逸了。”
夢雲歎氣:“我明白了,等有機會吧。大不了,趕緊找個人嫁了,說不定就有機會出去了。”
兩個人遂又說起夢雲相親的事。
“也相看了幾個,也有滿意的,誰知道知人知麵不知心。他當著我的麵說得挺好,說我這個工作辛苦,很心疼我,還說有機會能不能給我看看,幫我換個工作。我心裡還挺感動的,一塊吃了幾頓飯,誰知道就一次撞見了他和另外一個人拉拉扯扯不說,那個人一上來,真是氣死我!”
夢雲拍了拍胸口,一臉憤懣。
“現在想想我都氣。那女的是個老師,一上來就嘲諷我是個服務員,吃的是青春飯,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我一個服務員咋了,我吃她的了,搶她的了,還是拿她的了?我堂堂正正、挺直腰板掙錢,乾她屁事!用得著她說三道四嗎?”
許夢雪:“那個男的咋說?”
“那個沒用的玩意兒,說我的工作到底是不體麵,青春飯吃完了往後受苦。我真的……他咋這樣,一邊哄我說心疼,想給我換工作,轉頭又在彆人麵前說我不體麵,我真是信了他的邪!男人真是沒一個好東西!”
夢雲越說越來氣,“後來,我就給媒人說不行了,也懶得再多掰扯。”
許夢雪:“再看看吧,你還年輕,也不用太著急。”
兩人說著話,就到地方了。
夢雲帶她上去,先把東西給對方,之後拉著那人到旁邊說話。
她們一邊說,一邊時不時往這邊看,對方狀似有些為難,不知道夢雲和她說了什麼,過了會兒過來的時候,夢雲說:“可以了,夢雪你以後有啥貨,跟素華說就行。”
許夢雪:“好,先謝謝素華了。”
敲定這個事,夢雲本來想約許夢雪,又看她很忙,隻好作罷:“你先忙吧,等你得空了,我們再約。”
許夢雪答應:“好,改天請你吃飯。”
夢雲笑著應下來:“那感情好,你現在可是大老板。”
兩個人在一個路口分開,許夢雪看她走遠了,方又折返回去。
她去而複返,打開門的鐘素華眼底略過驚訝:“許同誌,還有什麼事嗎?”
許夢雪:“鐘同誌,謝謝你願意幫這個忙,真是麻煩你了。”
鐘素華神情淡淡的:”沒事,夢雲既然開口了,我肯定不會拂了她的麵子,你也放心,我既然答應了,肯定是會給你辦好的。“
許夢雪愣了下,解釋道:“鐘同誌,你誤會了。我不是怕你不好好給我辦事才回來的,是這樣,這個事也挺麻煩你的,我心裡也過意不去,到底是給你添麻煩了,所以,我想,我運一次貨,給你五塊錢。”
鐘素華意外抬眼,重複了一遍:“你是說,一趟給我五塊錢?”
許夢雪:“嗯,你也了解夢雲的性子,剛她在,我也不好講這個話。”
夢雲熱心腸,直來直去,願意舍麵子去求人,她的好她記在心裡,以後找機會填補一下。人家鐘素華答應了,也是看在夢雲的麵子上。
這種事一兩次還好,時間長了,她和人非親非故的,難免不會有意見。
一旦有意見,要是推了,夢雲知道了準保心裡難受,還可能直接過來質問鐘素華。這樣,鐘素華不好在夢雲這兒交代,本來好好的關係,也可能因為這個處壞了。
她又不能直接當著夢雲的麵,說給鐘素華錢,好像鐘素華答應是看在錢的麵子上,不是因為她們交好。
反正,咋著都不合適。
許夢雪這才出此下策,等夢雲走了才過來。
“錢不多,鐘同誌彆嫌少。之後再看看貨多或少,實在不好弄了,再多勞你費費心。”
鐘素華聽懂了她的話外音,以後還有加錢的機會,不由多看了一眼。
人很漂亮,一眼看過去根本忘不了。
聽夢雲說了,他們本來是同時,現在她把工作賣了自己做生意。
她之前覺得麻煩,也以為這人不過是個花瓶,心裡挺瞧不上的。可沒想到她會去而複返,還會提出要給她錢,還是基於她和夢雲的考慮上,這實在叫人意外。
剛才不待見她,就是覺得她真好意思張口,也不怕夢雲夾在中間不好做人。
現在可以確認,夢雲不是被這個人臉騙了,也是真心待夢雲的。
還有她考慮的這個周全,倒不全是花瓶。
再說一趟五塊錢,真不少。
她最近漲工資了,一個月也才五十多,但基本不用她乾啥,光是在工作間給騰個地兒,看著貨來貨去,輕鬆得很,就能有五塊錢。
便是她沒和夢雲有這份關係,也會心動。
難怪她背著夢雲來。
也幸好夢雲不知道。
許夢雪:“還希望咱倆說的,鐘同誌彆告訴夢雲。你就當我沒回來這趟。”
鐘素華點點頭:“好,你這份情,我領了。多謝。”
許夢雪:“應該的。”
-
辦好這些,又和鐘素華敲定了細節,許夢雪便給武英打電話,交代了細節,等錢到了,請她提貨。
交代好武英,許夢雪在電話這頭再三感謝,武英大大咧咧的:“夢雪姐客氣啥,我沒有姐,你和我投緣,我就當你是我親姐,幫我親姐,有啥可感謝的。”
許夢雪當下也不客氣了:“好,等下回再見,我請你吃飯。”
她也提出要給武英一些報酬,然而對方沒同意。再提,看上去要生氣,許夢雪索性也不提了。
今兒她不去趕集,陳桂英和許小弟去,去賣剩下的。她去許家交代了一下後,拿了件樣品,按招標啟示上的地址,找到那家銀行。
銀行以為她是來辦業務的,招待她往裡走。
許夢雪拒絕:“同誌你好,我不是來辦業務的,我是來招標的。看到了你們在報紙上發的這個。”
手指在了豆腐塊的位置,正好是他們銀行的招標啟示。
接待她的這個人不太清楚這份業務,便讓她在大廳等一下,他去幫忙問下人。許夢雪並不著急,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等。
等了好大一會兒,剛才那個人才回來,麵露難色:“同誌,我剛才幫你問了,不好意思,你來晚了,我們已經招到標了,選好了人。”
“嗯,不應該啊。”許夢雪看著他,指了指招標啟示上的時間,“你們上麵寫的,截止到十五號申請,今天這才十號,怎麼就定了?”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我們現在不需要了,讓你跑一趟了。”
許夢雪心裡多少有些失望。
她昨天熬夜寫招標申請,雖說是自己興奮睡不著才寫的,可也是想把這件事做好。後來,還請易霆幫她改申請,她做了好大一會兒學生,認真學習來著。
這些,都是為著這件事。
如果說,最後技不如人,她也認。
現在明顯又不像那麼一回事,好好一個銀行,說話不算話,刷著人玩兒,合適嗎?
許夢雪很不爽。
“同誌,話不是你這樣說的。我知道,這件事你也做不了主,你把能做主的來,我問清楚怎麼回事。”
這人小圓臉,很為難,支支吾吾地。
許夢雪看似溫和,但此刻她生氣了,板著臉,明豔的五官便多了幾分鋒利和攻擊性,給人以壓迫感。
“你要是不自己叫,我就自己去,不讓你做難。”
“這怎麼回事?”
可能是注意到他們這塊的動靜,一個挺高的男的打斷他們兩個的話,說是副組長,過來詢問情況
小圓臉一臉為難,往邊上多走了一步,跟她講這個情況。
“就是這樣的,咱們行長的妹妹說定下了,讓我來趕她走。我沒辦法,不能不辦啊……”
來人越聽越嚴肅,沉聲問:“那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定下了還是沒定下?”
“我也不知道啊……”
“……”
許夢雪耐心等著,也不關心他們說什麼,反正她是要聽聽他們怎麼圓這個慌。
都登報的消息,說反悔就反悔,以後誰還敢來?
她也就好心,趁有空,逗逗他們玩罷了。
等了好一會兒,他們又去找了一個人,是鄭組長。
這位鄭組長一臉歉意,跟許夢雪再三道歉,還把小圓臉訓了一頓,說下頭人沒弄清楚就胡亂答複,有損銀行威信。
“真不好意思,剛才同事不清楚,給搞錯了,我們招標是按照報紙上來的,確認還沒截止,你可以把您的申請和樣品給我,到時候我們一並處理。“
“確定是沒招到標,現在可以申請?”許夢雪一臉狐疑,並不是很相信他們。
“剛才你們同事,口口聲聲已經招到了,你現在又說是沒招到,讓我把東西交上去,我怎麼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萬一隻是安撫我的呢?說實話,我沒法相信。”
她不太想再和他們繼續了。
跟兒戲一樣。
小圓臉被訓了一通,臉色已經很不好看。
這會兒,見許夢雪沒有見好就收,不耐道:”同誌,剛才你來的時候,我就和你說了,我不了解幫你問問。我問錯了還不行嗎?現在你可以把東西交上來,又能申請了難道不是好事嗎?”
許夢雪淡淡瞥他一眼。
杏眸冷淡鋒利,帶著一種俯瞰的犀利,氣場很強,逼得這人不自覺後退。
他內心竟生出一種感覺,好像她願意來,是他們多大榮幸一樣。
像此刻,她一句話沒說,那淡淡的神情和態度也傳達出一個意思:
你讓我申請我就申請,你說不行就不行,給你臉了是嗎?
他趕忙搖搖頭,驅逐掉這一想法。
多少有些離譜了。
哪有他們高攀彆人的事,隻有彆人求他們!
許夢雪不想和這些人廢話,要回自己的東西,便要往外走。
她沒再說話,要走了,在場的三個人竟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甚至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如果放任她今天走出這個大門,可能會發生他們三個都不願承受,也沒法承受的事。
十分默契地,他們三個人都一致往前,攔住了許夢雪的去路。
“同誌,有啥話咱們說清了,彆著急走啊是不是。你心裡有疑問,我們給解決,對不?”
“是啊是啊,我們銀行是最講究信任的地方,都登報的事情,我們肯定不敢出爾反爾啊。”
“沒錯沒錯,同誌有話好好說啊。”
……
許夢雪靜靜地聽著這些話,微微挑眉,不應也不反駁。
戲謔淡漠的眼神,像在看猴兒一樣,險些叫這三人說不下去話。
不用彆人說,他們自己也認為眼下這副嘴臉很滑稽,真像公園裡的猴兒。
然而,他們並不敢大意。
眼前這位長相大氣明豔,穿著打扮時髦得緊,不像普通人,說不定是什麼人親戚。
今兒放她走了,再說什麼對他們不好的話,鐵飯碗就該沒了。
“同誌,我們說清楚,彆帶著誤會。”
話音剛落,一道驕橫的聲音插進來。
“我不是和你說了要趕她走,還攔著乾什麼。一個鄉巴佬而已,申請什麼招標,真是笑話,銀行又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隨便進的,也不怕拉低了檔次。”
這道聲音略有些耳熟,主要是這種嬌蠻、誰都看不上眼的胡攪麻纏有些熟悉。
許夢雪一時間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裡聽過。
小圓臉神情微變。
鄭組長卻是為難:“婷婷姐,不是這麼回事,我們是銀行,得按規矩辦事。”
叫婷婷的姑娘冷哼,彆過頭,腦後的馬尾在空中甩了又甩:“按規矩辦事,也得看有人是不是故意來找麻煩。那種來找麻煩的,要是都按規矩辦事,你們還不得被欺負死啊。”
這姑娘一臉驕縱,脾氣口吻很有些大小姐的意味。
一看便是被嬌寵著長大的,沒吃過什麼苦,也看不起普通人。
許夢雪沒看她,而是看向鄭組長:“鄭組長,剛才你說你們底下人搞錯了,願意給個說法對吧?”
鄭組長剛要答“是是是”,小圓臉輕輕拉了下他。
鄭組長:?
小圓臉湊到他耳邊嘀咕幾句,鄭組長聽得眼睛微微睜大,疑惑不已。
“真的?”
小圓臉瞟了一眼婷婷。
鄭組長心領神會,清清嗓子,道:“同誌,話是那麼說沒錯,但是吧,咱們得有解決事情的態度……”
被許夢雪忽視,婷婷很惱火。
她長這麼大,還沒被這麼忽視過呢!
誰不是把她當公主一樣捧著?
鄭組長一開口,她不耐煩打斷他:“和她廢什麼話,招到標了,還硬塞乾什麼?銀行又不是乞丐幫!”
她的話說得很不客氣,邊上來存錢辦業務的人聽到,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
什麼意思?
他們來銀行,是來乞討來了?
一個帶黑框眼鏡,穿著農民服,還背一洗得褪色的帆布包的人擠進來,手裡舉著報紙,問:“啊,已經招到標了,不是十五號嗎?”
婷婷隻是想趕走許夢雪,她在南方見到她,就覺得這人讓她很不爽。
沒想到在封城還能再遇見,便想動用一下行長妹妹的權力。
當然了,新來這個人也是一個泥腿子,身上還都是臟點子。
婷婷嫌惡皺眉,傲然點頭:“趕緊走,彆找事。”
卻不想,這一下捅了馬蜂窩。
“這位姑娘,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回事,你剛才的話我也都聽見了,但沒按規矩辦事的,是銀行。銀行登報招標,截止時間是十五號,今天十號,距離截止時間還有五天,報紙上白紙黑字,寫的是十五號截止後開始評估,十天給結果,也就是二十五號出最終結果。我大老遠從村裡趕過來,現在你們十號出了,趕我走,試問一下,是誰不按規矩?是誰在欺負人?誰在找事?”
銀行裡不止有櫃員們,還有來辦理業務的人。
這邊動靜不小,有人也注意到,剛好聽到這番話,十分讚同。
“我瞅人小夥子說得挺有道理啊,就是這個理兒,銀行不能不講理啊,俺們都把血汗錢放這兒,銀行要是不講理,會不會吞了俺們的血汗錢啊?”
這話一出,在辦業務的當下也不辦了,圍攏過來,聲援這人,讓給個說法。
看這樣子,已經不是一句“抱歉,我們弄錯了”就能糊弄得了的。
許夢雪本來打算走,也不走了。
她還挺想看看同行的實力,也想看看這個嬌縱的姑娘怎麼收場。
要不剛鄭組長咋說,銀行的信任最重要,這是立根之本。
因為,老百姓把血汗錢放這裡,就是因為它公道,不偏不倚。
一旦它有一點點不公道,那就會引起信任危機,摧毀銀行的立足之本。
銀行承受不了信任危機的打擊。
眼見著事態愈演愈烈,已不像最初那樣好收場,小圓臉:“同誌,我已經和你說了,是我不了解不清楚,弄錯了,我向你道歉行了吧?你現在可以該咋申請咋申請,我們沒不讓你申請,是你自己後來說你不想申請了,咋能說我們欺負人了?”
許夢雪冷眼瞧他:“同誌,現在要公道的不是我,是他們。”
手指的方向,全是一張張義憤十足的臉。
屬剛才也要來招標的同行最甚。
“你們說什麼就申請,說招滿了就招滿了,剛才她說招滿了,你現在又說能申請,你們都是銀行的人,能自己把話整圓乎了再來說嗎?你看我還敢信嗎?”
婷婷:“我說,招滿了就是招滿了!”
鄭組長叫苦不迭:“婷婷姐,不是這麼說的……”
婷婷瞪他:“聽我的。”
許夢雪勾唇,淺笑。
這個笑,頗有幾分諷刺和嘲弄的意味。
婷婷不爽,便急赤白臉要來和她吵。許夢雪剛才沒咋說話,她要吵卻也找不到由頭,又被鄭組長勸著拉著,一時間很是氣悶,在原地忿忿跺腳。
被人不看在眼裡,更彆說婷婷眼神裡不加掩飾的輕蔑,以及奔波兩天的勞累,同行氣得臉紅脖子粗。
“大家都聽到了吧?你們都來看看,白紙黑字寫著的,他們一個說有,一個說沒有,俺們家在三裡屯,大老遠坐牛車換拖拉機又換大巴,坐了兩天車啊,辛辛苦苦大老遠跑過來,他們上下嘴唇一碰,一會一個意思,把人當傻子應該嗎?我們願意來,不就圖銀行是個講信用的地方嗎?”
三裡屯……
知曉的,知道這地方在窮溝溝裡,還不在封城。
許夢雪也很驚訝。
還有好事者趕緊搶過去去看報紙上寫的,看完後紛紛附和。
吳雯和行長一道走來,遠遠看見了許夢雪,剛想揚聲叫她,便看到她周圍圍了一圈人,嘰嘰喳喳的,好像在聲討什麼。
仔細聽來,好像是什麼“不能讓他們出爾反爾,必須給個說法”“這銀行怪嚇人,把我們血汗錢還回來”之類的。
吳雯瞥了眼笑眯眯的錢行長,對方正在說:“吳廠長,大概就是這樣,你們來申請,我們肯定歡迎,歡迎之至,但是嘛,既然都登報了,我們肯定是按規矩來……”
錢行長說到一半,看到吳雯盯著他,不禁納悶:“吳廠長,怎麼了,我是有哪裡說錯了嗎?”
吳雯指了下銀行裡頭:“錢行長,好像是出了點事兒。要不您先去看看?”
錢行長這才注意到,銀行內站了好多人,本來該高興的,說明他們行業績好啊。
細看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大家表情都挺嚴肅,看上去很生氣。
錢行長臉沉下來,大踏步走進銀行內,目光如炬,掃視全場。
“怎麼回事,怎麼都圍在這兒?”
婷婷像見到救星一樣,趕緊過來,指著許夢雪和她邊上的人,道:“哥,你可算來了,她在銀行找事。”
在她看來,就是許夢雪找事。
泥腿子是她的幫手。
緊跟其後的吳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許夢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