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霆的臉龐棱角鮮明, 眉眼如刀削斧刻,立體又深邃,此時隱在明暗不清的陰影中,似有痛苦。
“夢雪, 你知道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聲音低沉有力, 匿有不易察覺的哀傷。
許夢雪卻是一下就炸了。
有無數不滿如閥門大開的洪水,傾瀉奔湧。
夜晚的涼意到底是換回她的一絲理智。掃了眼緊閉的房門,她攏好衣服,起身,行至門口,側目低聲:“出來。”
她並不想讓兒女們擔心,也不想讓已經熟睡的兒女們被父母的爭吵驚醒, 然後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惶惑不安一整天,甚至更久。
她也不想讓鄰居們看笑話。
下樓,走到一處人很少又背風的地方, 許夢雪冷眼相對, 挑眉問:“所以呢,你在和我講你的不容易?那你前段時間怎麼說的呢?”
她已經儘量在克製自己的不滿,這種不滿一旦放任, 便如蝗蟲啃噬植物,片刻寸草不生。
“易霆, 過去的,我不再說。但是往後,你應該履行一個父親的責任,這不是我對你的要求, 而是作為一個父親,應該扮演好的角色。”
夜涼如水,冷風灌進衣袖,激得受涼的脖頸起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許夢雪也在這份冷意中,逐漸冷靜。
“抱歉,我可能語氣剛剛激烈了些。我隻是想說,我們既是我們自己,也是他們的父母,是我們主動選擇當父母,而不是被選擇。既然如此,我們理所應當地做好,不是嗎?畢竟,每個人當父母的機會隻有一次,很多事也許有彌補的機會,但也不得不承認,有些遺憾一錯過,就是一輩子。”
她想到了自己。
這些話,她既是說給易霆聽,也是說給自己聽。以前,她就聽過,女人怎麼平衡家庭和事業,她覺得自己做得還挺好的,現在看來,顯然不是。
在她奔事業的這幾天,不過是短短小半個月吧,她就已經離兒女們的生活遠了。
以前,她也不是多黏著兒女的人,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並不遠,他們沒有時刻在一起,卻能在每日的相處中,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最近,很明顯地,她在處理家庭上有了敷衍,對兒女們的事有了懈怠。
本不該如此,不是嗎?
易霆想說他有苦衷,難道她沒有嗎?
她並不會為了孩子們放棄事業,卻也貪心地想平衡好這個關係。
她必須得承認,她其實也需要一份分擔。
也許矯情了吧。
她自己選的,並非完全不能做好。
包括今天在內,這兩天那種與瑤瑤小煦在一塊的生疏和她不經意間的遺忘與忽視,刺激了她,讓她想要去發泄。
與其說,她發泄的是對易霆的不滿,不如說是對自己的。
為什麼她沒有考慮得再周全一些?
她怎麼就提前預設好今天的情況?
許夢雪左手搭右臂、右手搭左臂,環在胸前,微仰著臉,看向遠處昏黃的月亮。
晚風拂過,帶動她的衣擺,亦拂下她眼角的淚。淚珠晶瑩,在清冷的夜泛著光,映出她通紅的眼尾。
這種落淚的脆弱,是易霆不曾在許夢雪身上見過的。
她是大方的、自信的,舉手投足間永遠遊刃有餘,即使決定和他離婚,略微發沉的情緒中,也不見脆弱與無助。
此刻的她,好像一個在夜色中奮力奔跑的孩子,在不經意間,踩到了路上的石頭,迎麵摔了一跤,爬起來後,額頭紅腫起包,四顧不見人影和方向。
她手足無措,愣在原地,無助落淚。
像遠遠看見就惹人無線心疼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