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許夢雪帶孩子和易霆進到屋裡, 看到坐得滿滿的人,易家老大和老二都在,易家大姐和二姐也都在, 以及易家小姑的丈夫,這些人都在。
除了他們這些同輩的人在, 還有幾個老人,也都在屋裡。
他們一進屋,幾個老人朝他們點點頭,道:“來了, 坐吧。正在說修墳的事。”
原來,先是易家小姑先連做三天的夢, 夢見她爺爺在夢裡說“怎麼不給他打傘,都淋雨了”, 把她嚇得不輕, 想不明白怎麼會連好幾天夢見爺爺。
她打電話給易家大姑,大姑安慰了她一番。
誰知, 當天晚上,易家大姑也做了類似的夢。這事越聽越邪乎, 大姑又去問二姑有沒有做過類似的夢,二姑回憶了一下, 倒是好幾個月前,的確夢見過,隻是當時不是說淋雨打傘的事,而是自己冷。
易家二姑沒當回事。
這回一聽她大姐和小妹都說起這個事,會想起自己做的夢,倒也是驚出一身冷汗。他們都戰戰兢兢,彆是害怕出什麼事了。
她們三人想想, 是不是到時間了,該燒紙了。剛好快清明節,趁這次回家多燒點紙錢。同時,她們把夢的事也跟易家父母說了一遍,易母聽完,便覺得有事,第二天就叫易父上山看看老人家的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易父回來,就跟她們說,是墳漏了。
易家三個姑娘饒是已出嫁多年,生兒育女,頭回聽說這種離奇的事,紛紛驚訝不已。
敢情之前說是漏雨漏風又冷的,一個是趕上下雨,連著下了好幾天;一個是趕上冬天正冷的時候,漏進去的北風呼呼吹著,所以說漏雨。
她們想想挺離譜,但是自打知道是墳漏了之後,想著是不是先修墳,她們倒也沒再做過類似的夢了。
他們是知道易霆一家今兒回來,也都趁一塊,叫上族裡的長輩,一起來商量修墳的事。
因為不光是他們爺爺的墳漏了,那一片埋了好幾個他們易家的長輩,他們的墳都漏了。所以,才需要坐在一起商量該咋修墳的事。
因為如果隻是爺爺的墳漏了,易父說一聲,跟族裡報備一聲,就可以把墳修了。如今要多修幾個墳,修一個墳也不便宜,怎麼分配、誰家花多少錢是一個問題。
易小妹被爺爺驚擾那麼多天,嚇得脖子發涼,但到了該出錢的時候,卻是據理力爭。
她私下和易大姐、易二姐達成一致,她們的主張是她們是出嫁女,並不摻合族裡的事,相比其他長輩,她們隻願出點錢修一下自己爺爺的墳,但大頭還得是三個兄弟來出。
易父易母倒沒什麼意見,左右有人出錢修就行。
易家老大和老二卻不同意,他們認為,爺爺專門給兩個姐妹,就是因為想看看她們的孝心,如果這一次他們出大錢了,爺爺看不到她們的孝心,難免不會再去托夢。而且,族裡的長輩修墳,也有可能他們出錢,一下子出太多,負擔挺重的。這是一方麵。
另一方麵,他們認為他們一家人,沒有分什麼出嫁女和不出嫁女的,得一塊出錢、一塊孝敬,老人在底下看了也高興。
歸根結底一句話,易家老大老二不想多出錢,想讓姊妹們多出;易家三個閨女認為自己都出嫁了,也沒分到家裡的一屋半地,且爺爺當初留的宅基地什麼的,也都是三兄弟分了,沒道理到這個時候需要六個人平均分了。
事情就僵持到這兒。
易霆到的時候,剛好是他們吵得急赤白臉,誰也不想和誰說話,易家小妹到院裡吹吹風的時候。
他們一家一到,不光易家老大老二驚喜,族裡老人也挺驚喜。
很快,許夢雪就知道,族裡老人為啥驚喜了。
其中一個看著和善得很,慈眉善目,笑眯眯問易霆:“聽說你們現在在城裡做生意,賺了不少錢了吧?我聽說啊,個體戶真做起來,都是萬元戶了。現在你們有錢了吧?”
用的是問話沒錯,卻是篤定的語氣,有種但凡反駁一句,都是易霆說謊、不識好歹。
許夢雪冷眼旁觀,既然沒問她,她也不說話,想看看這些人喉嚨裡到底賣什麼藥。
易霆搖頭,否認道:“二大爺,您說錯了。我沒做生意,還是之前的工作,距離萬元戶還差得遠哪。”
這個老人被下了麵子,臉色微沉,笑容也收斂起來,似有些不滿易霆在說假話似的:“你可彆騙大爺,我是聽說我那小孫子從城裡回來,看見你們好像還開了個什麼店,還弄什麼剪彩來著,叫了舞獅隊。”
老人想順順拍拍易霆,發現距離不夠近,夠不著,遂在虛空中點了幾下。
“聽說當時一天來了好多人,一天都能賣上千塊。你說說,這距離開業有幾天了,一天少說一千吧,那也有上萬了。要說你們開業,咋不來喊俺們一聲,不喊俺們,也得知會你爹媽一聲,他們去不去是一回事,不去是怕給你丟人,去了是給你撐場子,這咋都想不明白?
“不過這個事也就過了,我也就是今天提起來,咱們還是說修墳的事。你現在能力大,要我說,其實啊就是誰能力大,誰就多分擔些。往後等彆人有了,他們就再多分擔,這樣來來回回的,大家也不必吵來吵去,讓祖宗聽見了不好。”
說的是好一個冠冕堂皇、理直氣壯。
話裡話外都是給易霆他們考慮,也明指易霆他們藏著掖著,不敢讓大家知道他們發財了。但是又在那兒說營業額的事,就是明著告訴他們,他不是好糊弄的。
說到底,不過是想易霆一家多出錢,又不想他們有意見,把所有的話都給堵死了。
許夢雪老神哉哉靠在椅子上,一言不發,也不著急,像不是在說他們似的。她餘光撇見易家小妹眼底閃過一絲喜色,抻脖子去聽。
看她那副恨不得摁頭替易霆的著急樣子,許夢雪心裡隻覺得好笑。
隻怕是讓他們失望了。
他們家不做這個冤大頭。
果不其然,易霆苦笑,用一副難以啟齒的口吻道:“二大爺,您不知道,我們是開了店,但跟我沒關係,是我媳婦和娘家人一起做的,他們有分工,他們賺錢也是他們的,我還是上我的班,每個月拿那個死工資。”
他頓了頓,“至於您說的營業額,我沒問過,也不清楚,自然也沒法兒和您打包票說是不是真的就這些。這個我也不好問,又不是自己家的,您說對不對?
“而且,如果我用這個錢,給咱們族裡修墳,然後叫人家知道了、再叫外麵的人知道了,該怎麼說,是不是要說不光我一個人吃媳婦的軟飯,咱們整個家族都逮著人家的飯碗吃軟飯?這多難聽啊!”
二大爺沒料到是這個情況,張張嘴,想說,又對上他清俊無辜的臉,隻覺得心梗得難受,一口氣上不來。
他們整個家都吃彆人的軟飯,虧他說得出來!
他很想說“這是你媳婦,你拿她點錢怎麼了,她又不是沒花過你一分錢。怎麼就拿點錢,就是吃媳婦軟飯了?”
易家二大爺不很理解,隻當是易霆搪塞他,並不想多出錢。他鼻子出氣,到底是當著許夢雪的麵,他不好把話說明白,暗戳戳瞪一眼許夢雪,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假裝自己什麼也沒做。
他氣哼哼道:“既然這樣,你們家裡先商量吧,商量好了再叫我來。”
他拄著拐杖,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易家老大老二忙要去扶,易二爺揮手,讓他們彆管,而是拿拐杖搗了搗地,對易父道:“你跟我出來一下。”
他要把剛才不好說出口的話,好好給易父說說,讓他教育下自己的兒子,彆整天胳膊肘向外拐,不想著族裡一點點。
花點錢怎麼了?又不是要他命!
易二大爺很不滿。
-
易父和二大爺出去,屋裡隻剩易家自己人。易家小妹眼熱二大爺剛說的服裝店生意,趕忙來打聽,想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她一開口,小煦的雷達就豎起來。
許夢雪在邊上安撫他,而易霆則是不願多說,隨意說了兩句。
“就你剛聽說的那樣,但也彆光聽說。要真有那麼多錢,那錢那麼好賺,豈不是人人啥都彆乾,都開店去了?”
他以前其實不太清楚他妹妹的想法,就上回夢雪不在,她和她媽找上門,聽到她們話裡話外的埋怨,才知道哪怕是親兄妹,各自長大成家,心思和想法也都不一樣了,更多的是朝利己的方向去了。
隻要是於自己有利的一方,甭管是不是真的,都堅定認為,都是真的。
易霆不覺得自己在說謊,他隻是稍稍潤色了下,而且他確實不清楚每天能賺多少錢,夢雪回來沒說過,他也沒問過。
再說,的確是那個道理,如果錢真好掙,大家肯定都去了。
但是街上看到的、聽到的,有的光擺攤都有賠錢的,更彆說開店了,投入更大,哪能是光賺不賠?
他覺得就沒這樣的好事。
隻是剛好他的夢雪很厲害而已,開了店就能賺錢。
他已經在平常生活受優待了,夢雪賺的錢用在他們的生活裡,雖然是為了孩子們,可他不也跟著沾光了?
都這樣了,家裡修個墳,再讓媳婦來花大頭,不合適,也沒這個先例。
易家小妹還想再問些做生意的事,易霆卻是不願多說,許夢雪也不說話,易家小妹孤掌難鳴,隻得悻悻作罷。
因為這個事,誰都沒多操心中午飯的事,到了點兒,易母帶大兒媳給一人下了一碗撈麵條。
麵條是掛麵,微寬的那種。裡頭沒肉沒啥的,就飄著幾片菠菜葉、幾片西紅柿,還有打的蛋花,一人碗裡盛出個一丟丟,攏共不到一口,連個雞蛋味兒都嘗不出來。
小煦和瑤瑤不怎麼挑,他們坐了一路車,也餓了。這時候有熱騰騰的麵條,且是許久不曾吃的撈麵條,兩個孩子也新鮮,呼呼吹氣,大口吃麵。
易家小妹看著,笑著道:“嫂子把孩子養得好,一點都不挑,給什麼都吃,不像我們虎子……”
她誇人吧,也不好好誇,帶著點陰陽怪氣的味兒。
許夢雪懶得慣她臭毛病,頭都不抬,說道:“見過好的,偶爾吃頓這樣的,也挺好,不過一頓飯而已。。”
易家小妹臉上的笑微微僵硬,幾乎掛不住。
她剛要說什麼,便聽見她兒子把碗往前一推,大聲道:“我不吃,我才不要吃撈麵條。什麼都沒有,我要吃肉!紅燒肉!”
剛陰陽怪氣彆人家孩子好養活,不挑剔,見什麼吃什麼,吃什麼都挺香,被懟是沒見過好的才斤斤計較一頓飯的事。
然後自家孩子就鬨起來,死活不要吃撈麵條,頗有種自打嘴巴的感覺。
自家小妹臉色不好看,哄著勸著,讓虎子好好吃,彆想什麼紅燒肉了。
他越鬨,不是越顯著自家孩子啥都沒見過,才會一頓麵條都受不了,巴望著吃紅燒肉。
然而,她的勸解絲毫沒有用。
虎子就是要鬨,死活不肯吃這碗撈麵條,哇哇大哭起來:“我不吃我不吃,我要吃紅燒肉,奶奶給我做紅燒肉!我才不要吃這個破麵條!”
自家小妹猛地拍一下他後腦勺,製止他:“彆胡說,這是姥姥和舅媽辛辛苦苦做的,你怎麼能說是破麵條呢!”
虎子眼淚鼻涕都流到嘴裡,張嘴道:“就是破麵條!就是破麵條!就是破麵條!”
易家小妹幾乎束手無策,求助看向她老公。
虎子爸皺眉,不耐煩兒子和老婆這樣被看笑話,丟的畢竟是他的麵子,當然,他也覺得自己被怠慢了。
他認為,你們在家自己想咋吃咋吃,他管不著,哪怕天天饅頭鹹菜了,隻要不讓他吃,他都可以。
他好不容易來走親戚了,拿了不少禮,也花不少錢,上來一頓像樣的飯沒有,就是給煮一碗撈麵條,麵條裡連個荷包蛋都沒,多少是有些不像樣子。
他自己心裡不太滿意,自也不拘著虎子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