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道路的儘頭,從拐彎的角度,從倒映出來的人影,賈珠發現了某些端倪。
“我記得,你叫小德子,對吧?”
毓慶宮宮人笑了笑,“公子還記得?”
“我不知道你背後是誰派來的,也不知道你打算做什麼,不過,我勸你儘早坦白。”
小德子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會,變得有些淡淡。
“公子,奴才不知你在說什麼。”
賈珠站定了腳步,注視著拐彎處的影子,他看起來像是個小大人般歎了口氣,“小德子,”他的聲音聽起來軟綿綿的,沒多少威懾力,“彆把我當傻子。”
“公子,奴才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小德子重複了自己之前的回答,硬邦邦地說道,“難道公子想要違抗太子殿下的命令嗎?”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威脅。
“阿珠想要違抗誰的命令?”
拐彎處的影子動了動,允礽嘩啦啦帶著一群宮人走來,小胖臉上滿是清晰可見的怒容。
小德子驚慌失措,猛地
跪倒在地。
“殿下,您,您怎麼……”小德子本不應該這麼惶恐,因為太子的確是下了命令,叫小德子去宮門口將賈珠先行請去毓慶宮。
他唯一與太子命令不同的是,他不是去宮門口迎接的賈珠,而是在賈珠入了宮後,都要走到了,這才攔下的人。
這或許可以治個辦事不利,卻也不是什麼大罪過,何以要這般誠惶誠恐,好似他……
當真做錯了什麼事呢?
賈珠看向另一端的太子殿下,有些冰冷的手指頭捏了捏袖子,緩聲說道:“殿下怎麼這麼快出來?”
“是阿珠不好,阿珠為何要停下問話。”小胖崽理直氣壯地將鍋甩回去。
他們原先的計劃不是這般的。
是的,今兒不過是倆小孩提前算好的事情,隻是被太子殿下的驟然出現打亂了節奏。當然,在小太子看來,是阿珠提前問話,他才會跳出來的。
賈珠歎,指了指允礽的腳下,“方才殿下的影子,都落了出來。”
再往前走,小德子怕是要發現了。
允礽雷霆震怒,回頭瞪著身後的宮人。
他都叫他們要藏好燈籠,怎麼還是泄露了痕跡。
賈珠往前走了幾步,走到跪著的小德子身前。他半跪下來,湊近這個身體已經哆嗦得不成樣子的小太監,輕聲說道:“看來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太子殿下是什麼脾性,在他麵前耍花招,豈非從一開始就已經想到會是這個結局?”
小德子嘴唇慘白,事已至此,他哪裡猜不出來,殿下早就知道他了。
“孤打小就聰明,偏是猜不透,你這心眼到底是怎麼長的?”小太子盯著這個太監,倒還真的有些不明白,“這可是孤宮裡頭,第一個這麼吃裡扒外的。”
“殿下,奴才隻是,奴才隻是一時沒有接到賈公子,耽誤了一點時辰……”
事到如今,眼瞅著小德子還要狡辯,站在太子殿下身後的太監總管諸華,已經鐵青著臉,上前一腳踹開了這個妄圖扒拉殿下的狗奴才。
諸華可不在乎這個狗奴才的背後是誰,也不在乎他到底是什麼心思,可他在乎自己的命。這幾年他在太子殿下的身旁伺候,已經吸取了之前那幾個白癡的教訓,從來都恪守本分,也算是得太子賞臉。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是做得最久的一個,誰能想到,今日或許要被小德子這個該死的狗奴才給害死啊!
一想到這個,諸華就恨剛才那一腳沒踹得更用力。
賈珠溫聲細語地說道:“縱然你一句話不說,小德子,不如想想為何今日殿下偏偏派了你過來。咬緊牙關是沒有用的,倘若殿下手裡沒有證據,又怎會如此呢?”
他說話的時候,小太子偷偷瞄了他一眼。
阿珠認真的時候好嚴肅哦。
小德子跪伏在地,顫抖著說道:“奴才,奴才也是被逼的……”
小太子也學著剛才賈珠那般蹲下來,盯著小德子的眼睛,“孤乃是東宮。”誰能逼迫得了東宮的人?
偌大個宮內,這聽來,的的確確像是個笑話。
小太子已經不想再糾結這事兒,為了揮手讓太監總管去處理,這本來就是他該做的事情,出了這檔子事兒,這乃是極大的失職。
諸華露出陰森的微笑,應諾,“奴才會好好問出個究竟的。”
…
毓慶宮,賈珠跟著小太子一齊坐下。
剛才這事兒被報去乾清宮後,乾清宮殿前輪值的大太監就已經匆匆趕來,說是讓太子殿下好好休息一天,今兒就莫要上課。
允礽倒在軟榻上,坐沒坐相,撅著個小屁股。
“保成可是困了?”
畢竟他方才這麼早趕到,確實出乎賈珠的預
料。
賈珠原本以為太子會等到小德子把他引入該去的地方後才出現,沒想到他卻早早就到了場。
這與兩小孩原定的計劃不太相符。
小太子側過臉,“我於殿內思忖過,倘若叫阿珠一人獨去,我不放心。”縱然沒有人證物證俱在,可要從小德子的嘴巴裡挖出實情,卻不難。
真正難的問題就交給阿瑪好了,允礽心安理得地任性起來。
隻要不叫阿珠冒險。
儘管這個引蛇出動的計劃是他們一起定下了,可是臨到頭了,小太子發現他不願意叫賈珠去冒險。
所以這個計劃被終止了。
起初,他們查的不是小德子。
畢竟叫允礽不舒服的是桃柳,要查的自然也是她。可是當小太子查到與她聯係的人是辛者庫那邊的宮人之後,允礽卻突然叫停。
那時候,還未查出小德子的事情。
或者說還未有足夠的證據說明他也有問題,畢竟他看起來隻是個跑腿的。
允礽那日去了乾清宮一趟。
小太子隻是敏銳地覺察到,此事或許與阿瑪有關。
噩夢,大宮女,夢囈,賈珠……這幾點串聯起來是不是就與當初的事情有些相似?
一旦小太子捕捉到這其中的要點,便自然奔著康煦帝去了。
當然這個猜想有可能是錯誤的,可是問問又不麻煩。
“殿下那日去了乾清宮,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嗎?”
小德子有問題,是太子殿下從乾清宮回來後,自個兒確定的。
他和賈珠兩人嘀嘀咕咕了半個下午,又叫人查了小德子最近的行動軌跡,便大膽地製定了這個計謀,打算誘虎出山。
結果虎還沒誘到,小太子先跳出來打草驚蛇。
小胖崽不舍得拿阿珠這塊肉去誘虎。
允礽癟嘴,“保成覺得,阿瑪可能知道桃柳是誰的人。”
賈珠微愣,他下意識想要阻止太子殿下繼續往下說,但是想要說出來的話卻哽在喉嚨裡,猶豫了片刻,始終沒有吐露出來。
……他隻是覺得,這或許和宮內的哪位娘娘有關。
沒有覺察到的小太子自然繼續。
“她提及到的隱秘,說嚴重其實也瑣碎,但又與保成的夢有關,總讓保成想起些奇怪的事情。”小太子沒有說得很明白。
因為他不想讓賈珠知道阿瑪之前對他存在壞心思。
是的,在允礽看來,的的確確是壞心思。
小太子實在是太聰明了,有些事情想瞞住他比登天還難,縱然是之前從未泄露過的事情,可隻要讓他有了猜想,有了一點點蛛絲馬跡可循,他就能追根究底,想出個七八分。
阿珠與他生辰相同,不是個巧合。
從一開始這個巧合就是康煦帝一手為之。
小太子會和賈珠認識,也是因著這些不能擺在明麵上的原因。
唯一的例外,怕是小太子對賈珠的喜愛居然是如此濃烈。縱然皇帝能夠再給小太子找來一百個一千個比賈珠更合適的人選,可終究不是賈珠。
他不是毓慶宮內那些可以隨隨便便被更替的太監宮女。
允礽不會容許如此。
所以,允礽才會在感覺到這微妙後,一口氣直衝乾清宮,狠狠地蹦上了康煦帝的案首。
那虎躍之姿頗為矯健,倒是能看得出來近來被武師傅磨礪得不錯,可給皇帝嚇了一跳。
“阿瑪!”允礽凶巴巴地叫道,“是不是又偷偷欺負阿珠了?”
康煦帝原本是想把小胖崽端下來,聽聞這話,饒有趣味地說道:“誰?”
“阿珠!”
允礽字正腔圓,氣出小奶音。
康煦帝懶洋洋地笑起來,“彆個便罷了,阿珠,我可是疼惜都來不及,怎可能舍得欺負他呢?”他慢條斯理地說道,“瞧瞧,除了他以外,哪個能在毓慶宮內行走自如?”
皇帝倒是說的有幾分真心實意,他還挺喜歡賈珠這個小崽子。
小胖崽一邊聽一邊吐舌頭偷偷做鬼臉,“阿瑪的話實在太惡心壞人了。”
阿珠聽了都得肉麻得直哆嗦,受不了啦!
康煦帝:“……”
微笑。
這小胖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