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2 / 2)

他撓了撓自己的腦袋,看了眼賈珠,又看了眼太子。悶頭地說道:“你倆吵架,我不理你們了。”

大皇子起身,將幾個小的皇子一起帶走。

三皇子落在最後麵,慢騰騰地走著,許是方才太子表露出來的生氣,叫他有點心神不寧。允祉猶豫了一會,還是轉頭看了眼。

“啊!”

他小聲地尖叫了聲。

陪同在允祉身旁,要送幾個皇子出去的賈珠疑惑地側頭。

在太子身體不適時,他替代太子陪同客人出去,也是應有之禮。

不過允祉這反應,卻叫賈珠有些驚訝。

允祉有些支支吾吾,不知要怎麼說,下意識地將手搭在賈珠的肩膀上,將一直刻意不回頭看的他掰了回去。

賈珠頓住。

允祉都仿佛以為,手掌下的身體都要繃緊成石塊。

“大皇子,我,殿下,叫我回去,還望見諒……”賈珠顯然有些語無倫次,轉身朝著大皇子等人行了一禮,匆匆地朝著殿內跑去。

剛出門的大皇子等人驚訝地回頭,就隻看到賈珠被毓慶宮吞沒的背影。

允禔好奇地挑眉,正想說什麼,但三皇子允祉已經匆忙走上來,推著他們幾個離開。

“走走走,快些走……”

允祉的聲音很緊張,好像背後是什麼洪水猛獸。

允禔:“你是看到了什麼?居然這般著急?”他哭笑不得,卻被三皇子驟然爆發的力氣推著,根本無法回頭去查看,隻得順著允祉的力道走。

允祉低頭往前走,壓根不去細想。

糟糕,糟糕……

他覺得,這簡直是要命的麻煩。

這麼多人裡頭,怎麼偏偏就隻有他看到了那倒黴的一幕?

毓慶宮內,靜悄悄的。

賈珠一步,兩步,緩步地走到寢床邊上。

允礽低垂著腦袋,分明聽到了賈珠的腳步聲,卻是沒有任何的動靜。在這過分的安靜裡,那抽泣聲,就顯得非常明顯。

賈珠:“……分明是殿下先說不需要人陪著,怎麼眼下,又自顧自生著悶氣?”

他的聲音軟綿綿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啪嗒——

啪嗒啪嗒——

非常細微的水珠砸在背麵上,渲染開一點點的水漬。

“你叫我殿下……”允礽總算開口,帶著哭腔的嗓子沙啞,“阿珠討厭我了。”

賈珠真的是哭笑不得,他平日裡也總是“殿下”“保成”混著叫,此刻不過是太子太過敏

感,硬要挑刺。

“保成,你為何哭?”

賈珠站在床邊,沒有走開,也沒有安慰允礽。

允礽抽噎著說道:“阿珠跟他們走了。”

賈珠歎氣,“因為大皇子他們要離開,出於禮數,我本來就需要去送送他們。”

“……嗚,但是,阿珠生氣了……”

賈珠耐心地說道:“我的確是生氣了,可是就算我在生氣,也不會拋下保成不管的。”

允礽一邊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淚,一邊委委屈屈地抹著眼睛,發出嗚嗚的聲音。

賈珠的聲音輕柔,甚至帶著淡淡的笑意,“保成為何就不可以坦率地與我說,說你覺得很抱歉,方才的話太傷人了?”

“道歉,就會叫阿珠,不難過,不走,不生氣嗎?”

“不一定會立刻消氣,但隻要保成道歉,我總會原諒保成的。”賈珠總算願意坐下來,軟軟地說道,“所以呢,保成想要和我說什麼?”

允礽嗚嗚地靠近賈珠,抬起兩隻胳膊勾住少年的肩膀,將濕漉漉的小臉貼在脖頸處,一滴滴往下滑的眼淚很快將賈珠的衣襟給打濕。

太子濕乎乎,甚至有點抽噎地說道:“阿珠,我方才不該故意那樣,阿珠不要生氣……”允礽這般模樣實在是可憐得緊,就算賈珠強撐到現在,假裝自己很心硬,到底還是被那一聲聲“阿珠”給叫得泄了心防,軟乎乎地抱住了允礽。

允礽懨懨地,難受地貼著阿珠哼哼唧唧。

“保成就是生氣……阿珠為何不肯和我一處歇息……阿珠要是真的不高興,保成給阿珠咬回來……”允礽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胳膊可憐兮兮地遞給賈珠,“多咬幾口!”

賈珠頭疼。

頭疼之餘,又覺得好笑。

“我不咬保成,”賈珠拒絕,“可要是再發生那樣的事……”

儘管今日賈珠已經拒絕了許多次,可眼下允礽聽著阿珠這句話,便知道他嚴重地動搖了起來,當即亮晶晶地說道:“今天阿珠給我捆起來,不要我亂動!”

賈珠:“……那還是算了。”

“阿珠阿珠阿珠阿珠……”允礽哭唧唧地抱著賈珠撒嬌,嬌蠻的小模樣叫賈珠很想捂住他的嘴巴,這喋喋不休的聲音著實是魔音灌耳,他痛苦地閉上了眼。

賈珠真的意識到,心軟是個壞毛病。

明明知道太子有時候會故意用自己這張好看的小臉蛋來謀取好處,可賈珠總是記不得教訓。

待賈珠叫來春麗,取了沾水的帕子,給太子好好地擦拭了小臉,將允礽可憐唧唧的模樣給抹去,好歹恢複了整潔的麵容,“為何這般在意此事?”

賈珠看得清楚,今日引發太子這般反應的最根本原因,正是為了這“睡”與“不睡”的彆扭。

也正為著這彆扭,才會叫他們兩人間險些發生了有史以來第一次爭吵。

在大皇子等人以為賈珠會難過的時候,賈珠其實超乎常人的冷靜。

他聽得出來太子屢次打斷下的不安,所以要論生氣,他的確是生氣,但也不會自覺嚴重。

他板著臉,不過是覺得,殿下在眾位皇子麵前這般肆意放縱自然有其資本,可也不能叫兄弟間產生矛盾。

他並不讚同殿下如此——更何況,太子砸書時,的確是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惡意。

或許大皇子沒有感覺,可賈珠卻是清清楚楚。

相比較生氣,賈珠更多是害怕。

他害怕太子的脾氣,會一點一點地變成夢中那個男人。所以,賈珠才會強忍著害怕,沒有第一時間安慰殿下,而是耐心地與他繞了一圈說話。

可一切之事結束後,賈珠著實不懂。

允礽為何會這麼在意他要睡在腳

踏上的事情,甚至到了一種過分偏執的地步。

眼下,賈珠正靠坐在床頭,一邊膝蓋屈起,而允礽的小腦袋正躺在他的另一邊膝蓋上。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太子殿下尊貴的頭顱,還忍不住掐了掐耳朵。

哼,生氣。

賈珠也是有點小脾氣的。

允礽閉著眼,用濕冷的帕子捂住自己的眼,好叫有點發腫的眼睛快速消腫。

他悶悶不樂地說道:“阿珠是孤喜愛的朋友,是要陪伴在孤身旁的人,而非伺候的下人。孤不想虧待你,也不想叫阿珠覺得,與孤在一處……便會低人一等。”太子說話還帶著哭腔,一抽一抽的,著實是委屈。

賈珠聽著太子這一長段話,難得不知如何作答。

就好像有一團棉花堵在他的喉嚨,想說話,卻堵得慌。一種酸酸的,澀澀的感覺,叫賈珠忙捂著紅通通的鼻頭,猛地看向外側。

得虧是允礽還蒙著眼,不知阿珠的反應。

賈珠:“……是保成想得太多,我從來……都沒有那麼想過……”他說得有點斷斷續續,聲音可能還有點哽咽,但許是速度緩慢,殿下應當也是沒有發現的。

“阿珠當真,從都沒有這麼想過?”

太子哼哼,並不相信。

“阿珠可還記得,我六歲,你九歲時,那一年再次見麵,你說了什麼?”

賈珠茫然,漆黑的眼睛濕漉漉,好似透著一層朦朧的水光。他一時間有些懵懂,不知允礽在說的是什麼。

但好一會,他那優秀的記憶力,還是叫賈珠想起來太子殿下說的究竟是什麼。

——“我就是……太久沒見到殿下有些激動……”

——“因為太子殿下已經不記得賈珠了吧,再提這些,就顯得我很沒有男子氣概……”

該說是卑微,還是羞怯?

那些丟臉,難為情,甚至連賈珠都記不住的畫麵,允礽卻始終小心翼翼地惦記著。

太子在意喜歡時,便連一絲一縷都慎之重之。

“我不想叫阿珠以為,自己是可有可無的人。不想叫阿珠覺得,你入宮是為了伺候孤。不想叫阿珠認定,將來總有一日,孤會將你拋棄。”

他刻意自稱孤,叫賈珠清楚這份尊卑差彆的同時,每一句話,卻都與之相反,是要叫阿珠安心,放心。

哪怕說話時,太子還一邊說,一邊抽噎著。

可誰也不能說現在的他不夠認真。

賈珠的眼睛濕漉漉得很,眼角的潮紅是他掩蓋不了的印記,他低垂著眉眼,軟乎乎地說道:“……好哦。”

他又道,“阿珠會記得,的。”

到底最後一聲哽咽,差點叫那個字眼說不出來。

賈珠從未想到,允礽想過這麼多,這麼複雜細微的情緒,甚至連賈珠自己都未必能意識到,他或許曾經有過這份卑微的心理。

允礽總算是將心裡話說完,又叫阿珠知道了自己的想法,看著阿珠徹底不生氣,不難過的時候,才丟開濕帕子,扯著賈珠的袖子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所以,阿珠晚上到底還陪不陪我睡嘛。”他撒嬌著,拖長著聲音道。

非常,非常鍥而不舍的一隻太子殿下啊!

賈珠手掌拍在了允礽的腦門上,沒好氣地說道:“睡,我今夜肯定將保成捆起來睡!”

允礽嘿嘿地笑起來。

可算是揭過,和好如初。

月色寂寥,霧蒙蒙的曖昧月光鋪陳了一地,連屋簷都仿佛被這清冷的銀白色所吞沒,叫這寂靜的宮宇都顯得過分寒冷。

分明還是三月天,浮風叫人涼。

寢床上,兩個被卷,正睡著兩人。

其中一個安安靜靜,少年漂亮的眉眼甚是靜謐,睡得非常安穩。另外一個,卻是頻頻蹙眉,帶著一分隱忍與難受。

他身上的被褥捆得緊,可是在一分一寸的掙紮裡,他那有些異於常人的力氣,就在此時顯出了幾分魄力。緊繃鼓脹的被麵在太子沉悶的夢境裡被不斷破壞,直到一隻胳膊真的掙脫了出來。

太子猛地驚醒。

這一夜的水月絲毫無法阻擋眼眸裡的壓抑,將將醒來的允礽情緒非常糟糕,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現實與虛妄,在意識到身旁有人時,他的下意識反應就是去摸枕頭底下——

沒有匕首。

允礽猛地僵住。

他緩緩地將手抽/出來,陰沉冰冷的視線落在身旁之人的臉上。

允礽仔細描繪著那人的眉眼,半晌,又將破裂的被褥拋開,撐起上半身靠近他,又低垂著頭,輕輕嗅聞著氣味。

阿珠不喜歡用香料,他的身上,並沒有任何味道。

可允礽卻好似是一隻正在標記地盤的惡獸,慢吞吞的,一點一點的,聞了個遍,仿佛是在確認他的身份,又仿佛是在貪婪地汲取著某些曖昧的氣息。

過了許久,允礽方才緩緩壓下來。

壓在了他的肩頭。

試探著蹭了蹭阿珠冰涼的耳朵,又輕輕咬了咬,沒下狠力氣,似是不想叫阿珠不高興。

……不高興。

如同今天白日。

阿珠是在生氣,阿珠也是在害怕。

白日裡,允礽是故意發脾氣嗎?

是,也不是。

而最後那一番剖析……

自然也是真的。

每一字每一句,都算得上是太子的心裡所念。

可他會在那時,那刻說出來,也是故意。

阿珠會先生氣,然後再難過,為了允礽的話而高興,最終……再心軟。

阿珠明明都感覺到不對勁了,可在允礽哭得稀裡嘩啦的時候,再多的防備都會被擊垮,都會潰不成軍。

七年相伴,豈能隻有允礽被阿珠鑽研得透透的?

在不經意間,阿珠的每一分、每一寸,也被無意識的允礽剖釋著,一點一滴地掰碎了品嘗。

眼淚也是一種武器。

允礽並不覺得哭泣是一樁丟臉的事,這把柔軟的武器總是這般好用,這般……

他舔舐著阿珠的眼角,細嫩的皮膚被舔得發紅,叫賈珠微微蹙眉,在夢中有些不安地動了動。

——銳利。

允礽躺了回去。

他沒有重新蓋上被褥,就著這有些奇怪的姿勢,蜷縮在賈珠的身旁,眨眼間又睡著了。

翌日。

悠悠轉醒的賈珠感覺到左邊胳膊被難受,半睡半醒地睜開眼,卻驀地發現,太子正穿著一身單薄的裡衣壓在他的身邊睡著。

再看那床被子,已經被睡夢中的太子弄得七零八落,著實不能入眼。

賈珠:“……”

他有些鬱悶,有些生氣。

默不作聲地將太子給卷了進來。

第三夜。

允礽老老實實地爬床,老老實實地鑽進自己的被窩,老老實實地閉上眼睛,乖巧聽話得很。

半晌,允礽沒聽到賈珠睡下的聲音,方才有些迷糊地抬起眼皮,“阿珠,為何不睡?”

他動了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賈珠猶豫著,遲疑地說道:“……今夜,不如保成就與我一起睡吧?”

允礽癟嘴,“可我又要傷了阿珠該怎麼辦?”

太子這麼說後,賈珠反倒是堅定了些,嘟噥著將太子身上的被子扯開,凶巴巴地說道:“我壓著保成睡!”

他就不信了,今夜這般,允礽還能那麼肆意亂來!

……頂多就是再被咬幾口!

賈珠給心裡打鼓,壯士斷腕地扯著太子啪嘰躺下,卷成一塊,就閉眼睡了。

允礽:“……好吧。”

他有點可憐,有點委屈地被阿珠壓著,好似是被欺負了般。

然後。

他安靜地笑了起來。

是有點惡意,有些饜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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