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慌忙往前走幾步,“這,我們已經到了宮門口,就,不聊了……”
“不成。”
曹珍一個龍騰虎躍,爬上了賈府的馬車,有些嫌棄這馬車看起來太簡樸,但還是朝著格圖肯招手,“快上來,叫賈珠無路可退。”
許暢有些癡呆地看著這兩位公子像強盜一樣地竄過來,叫他根本來不及攔住他們。
賈珠站在馬車邊上,非常頭疼。
其他兩家的車夫對視了一眼,立刻縮回腦袋,決定不參與自家爺惹出來的事情。
賈珠捏著自己的額角,半天,這才無奈地上了馬車。
等到郎秋暈乎乎地與車夫一同坐在外麵——不好意思,馬車內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曹珍這才興致勃勃地扯著賈珠的袖子,“賈珠,我突然覺得,格圖肯的話倒也是不錯。如果她是那種大方得體,非常利索的性子,你有什麼直接問什麼,不是更好嗎?不過,不過你切記要挑選一個四下無人的地方,縱是你問出這些叫她生氣,也不會危害到你聲名的地方。”
賈珠:“……”
這都是什麼啊!
“我去問他,為何會危害到我的聲名?”
“若是被旁人聽到,會誤會你們有私情啊!”
格圖肯理所當然地說道。
這時候的確講究盲婚啞嫁,可也的確有年少愛慕,互相許諾的,可不管是哪一種,都是不可直接擺在麵上來說。除非是未婚夫妻,已經有了名義上的認可,才可以流露出額外的情愫。
他們兩個是想幫著賈珠,卻不是想毀掉他的聲名,尤其是另外一個女子的名譽。
賈珠哭笑不得,開始堅定地懷疑他們是猜錯方向了。
他和太子殿下……
好吧,如果賈珠真的直接去問,或許能夠得到一個答案。
殿下的確,也從不曾欺騙過他什麼。
可賈珠隻要仔細一想這個可能,就下意識會選擇回避。
他似乎本能地不想麵對這個選項。
至於說,他和太子殿下有私情什麼的,那就更加不可能。他們不過是比一般的朋友更加……
賈珠微愣,更加親近一些……私情……這幾個字眼在賈珠的眼前盤旋,一下子叫他徹底沉默。
不,這不會的。
賈珠在心裡軟軟地反駁。
小小聲。
這不會的。
那頭,曹珍和格圖肯還在嘀嘀咕咕。
還是當著賈珠的麵嘀嘀咕咕,因為這原本就是要說給賈珠聽的。
“如果真的喜歡,就不要猶豫,再晚一些,你們將來未必能夠在一起……”
“是啊,互相喜歡也不是什麼壞事,人家都暗示這麼明顯了。”
“什麼暗示,賈珠什麼都沒說吧?”
“你不懂那些姑娘家的,如果不是真的心有所屬,難道會叫我們知道這種感覺嗎?”
賈珠挑眉,“姑娘家”這幾個字,讓他徹底明白。
曹珍和格圖肯的確是誤會
了。
賈珠無奈地笑起來,搖頭說道:“你們都說錯了。”
正在爭吵的兩人猛地看過來,一個皺眉,一個搖頭,“這不可能,我們錯在何處?”
賈珠重複:“朋友。我說的是朋友,記得嗎?”
“我也有幾個紅顏知己的。”曹珍嘀咕著。
他顯然明白了賈珠的暗示,卻不肯相信。
“我說的是男的。”
賈珠實在是不想看他們繼續猜測下去,果斷地說道,“所以不管是什麼,我多謝你們的好意,但是,是男的。”
賈珠似乎害怕他們繼續誤解,非常大聲地將“男的”這個詞加重音。
曹珍不滿意地皺眉,“怎麼可能呢?按照你說的,你們關係這麼好,你已經做到你能做的事情,怎麼可能還有不滿足的地方?”
格圖肯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說的是不是太子殿下?”
他非常果斷,非常直接。
賈珠眨了眨眼,笑了起來,“不是,如果是殿下,你們覺得,殿下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嗎?”
“那可多了去了。”曹珍大咧咧地說道,“不過格圖肯,你想什麼,當然不可能是太子殿下。殿下想要什麼都會自己得到,需要讓賈珠這麼傻乎乎地思考嗎?”
賈珠:“……”
真是,多謝。
他可真是傻乎乎。
賈珠捏著自己的指尖,掐得有些發疼,不過麵上卻是毫無表情,這習慣性的動作,他掩藏得很好,不會叫敏銳的格圖肯發現。
好吧,看來真的不是太子殿下。
觀察了賈珠好一會的格圖肯有點挫敗,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是真的想不出來,會有哪個是真的得了賈珠這麼喜歡的朋友。
“……如果不是殿下,那你可小心點。”格圖肯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你知道的,殿下對於自己人,自己的東西,都有著非一般的重視。”
曹珍聽著格圖肯的話,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我知道了,你那個朋友,是和太子殿下一樣占有欲強烈的人。”
格圖肯麵無表情地一巴掌甩在了曹珍的後腦勺。
他咬著牙,“什麼話都能說?”
有朝一日,曹珍就會死在他那張嘴巴上。
什麼占有欲不占有欲的,這心裡想想就算了,怎麼可以真的說出來!
曹珍的聲音變得小小,低低地說道:“不是,你們懂我的意思嗎?就,有些人是很喜歡嫉妒,喜歡比較的。你看,殿下在賈珠的心目中肯定是最重要的,次之大概就是你那個朋友罷,這朋友永遠都比不上殿下,這雖是顯而易見,可真的感覺到時,是不是就存在落差了!”
曹珍這長篇大論雖然對賈珠沒用——很抱歉,殿下和朋友是一個人——但是格圖肯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朝著賈珠頷首。
“這很有道理。”
賈珠不得已感謝了他們兩人對他的“幫助”,並且在送他們回去的路上被迫接受了他們填塞進來的無數叭叭叭的交友之道。
直到馬車上隻剩下自己時,賈珠猛地栽倒在床上,覺得困倦能將自己吞沒。
他現在隻要閉上眼,耳邊就全都是他們兩人的聲音。
這可真是折磨。
賈珠慘痛地想。
一場無比難熬的折磨。
不過,曹珍和格圖肯說出來的話,也並非沒有借鑒的意義,最起碼,就讓賈珠有了一點思路。
或許,他們說的話……
難道殿下是覺得,他們的關係,還不夠獨特,不夠親密嗎?
…
“哈湫——”
允礽尷尬地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臉。
好一會。
“哈湫——哈湫——”
一直在凝神批改奏章的康煦帝被太子這噴嚏接連打斷,忍不住駐筆抬頭,“保成,可是著了涼,叫太醫來看看?”
他雖是這麼問,可是已經讓梁九功去叫人。
允礽摸了摸有點癢癢的鼻子,忍住了阻止的衝動。
他知道經過太皇太後那一回事後,康煦帝就有點草木皆兵,身旁若是看重的人有一點點傷病的痕跡,皇帝總是表現得比往常都要來得緊張。
等太醫過來,為太子診斷後,確定太子殿下一點問題都沒有後,康煦帝這才移開了眼,打算繼續批改奏折。
允礽走過來,站在康煦帝的身旁,“阿瑪,你已經忙了一個時辰,多歇息會罷。”
康煦帝平靜地說道:“還不是保成不肯幫忙。”
允礽撇了撇嘴,盯著康煦帝看了又看,從頭頂看到了腳底,這逡巡的視線,哪怕是康煦帝都有些忍受不了,“你在作甚?”
“我在看阿瑪。”
康煦帝狐疑地挑眉,“我有什麼可看?”
“看阿瑪年輕,最起碼能夠在皇位上做個幾十年。保成覺得吧,阿瑪想要將朝事交給我,至少也得等我三十歲後,再開始教我處理罷。”
康煦帝的嘴角抽搐,“等你三十歲,我都五十幾,保成就好意思看我前頭幾十年這般勞累?”
允礽笑嘻嘻地說道:“可是阿瑪,您怎麼不想想,自己是多年輕的時候就坐上皇位。我覺得,阿瑪肯定能夠堅持到七十歲,那保成隻要在四五十歲的時候幫把手,然後就順利等死……”
最後那兩個字說出來時,皇帝把手裡的筆丟到了允礽的腦袋上,甩了他一臉一衣服的墨水。
太子苦著臉看著自己的衣服,憤憤地叫梁九功去取水,轉頭羞惱地看著康煦帝,“阿瑪,你做什麼打我!”
“朕在笑你癡心妄想!”康煦帝冷哼一聲,“到時候朕都成了老頭子,保成居然還奢望朕在做事,而你安享其成?!”
不得不說,在聽到允礽美滋滋這麼說的時候,康煦帝就隻想將現在的朝務全都丟給太子好好處理,叫他知道知道什麼叫朝務繁忙!
允礽噘嘴,抹了一把臉,看著爪子的黑墨,露出了嫌惡的表情,然後挪到了康煦帝的身旁,毫不在意地扯過龍袍開始擦爪子。
他做得非常心安理得,仿佛康煦帝的袖子真的擦手的帕子。
康煦帝幽幽地注視著太子。
允礽更加幽幽地回望著阿瑪,露出一口小白牙。
康煦帝威脅地拿起又一隻毛筆,太子憤怒地抓起筆架。
等梁九功轉身,親自將銅盆端進來的時候,他愕然地站在殿門口,看著堂堂皇帝,堂堂太子,正各自揮舞著毛筆——還都是沾滿了墨水的毛筆——非常肆意地揮舞著,他們的身上,手上,身邊倒黴的奏折,還有更加倒黴的桌麵,看起來可真是非常之精彩。
梁九功的嘴巴顫抖了一下,倒退了出去。
他站在門外沉沉呼吸,隻覺得他剛才看到的肯定是幻覺。
定然是昨夜沒休息好,才會看到康煦帝和太子殿下居然會做出如此幼稚的事。他重重呼吸了幾下,這才勉強著自己再度露出微笑,昂首走了進去。
果然,康煦帝和太子兩人正襟危坐,正在交頭接耳地說話。
梁九功端著微笑,將銅盆放到邊上的架子。
“奴才伺候殿下梳洗。”
梁九功一邊這麼說,一邊低下頭去行禮。
一低頭,就看到了躺在太子靴邊的毛筆,其筆尖分叉著,好似是剛才經過了慘無人道的摧殘。
許是梁九功僵持的時間久了一點,允礽低頭看了下,若無其事地抬腳將那根毛筆也踢了進來,藏在
了衣袍底下。
就在腳微動的瞬間,梁九功順著縫隙,同樣看到了另外一隻毛筆。
……哈哈,那看起來好像是康煦帝方才捏在手中的那一柄呢。
允礽平靜地說道:“孤自己便可,梁九功,你退出去罷。”
梁九功恍惚地倒退出去。
康煦帝不滿地說道:“保成,你毀掉了朕的形象。”
“阿瑪有什麼形象?愛玩嗎?”允礽毫不留情地反詰,“那我覺得殿前的宮人已經習慣了。”
阿瑪一年中都未必有一半的日子呆在皇宮裡。
“好一個伶牙俐齒。”
康煦帝佯裝生氣地掐住允礽的小臉,“若非是你先動手……”
“分明是阿瑪先動手。”
允礽摸著自己的額頭,嘟噥著說道。
他站起身來,先去給自己洗臉洗手,彆的不說,這的確是鬨得挺亂的。等處理完自己後,允礽才取著乾淨的水打濕了帕子,轉頭去給康煦帝清理那些沾染到身上的痕跡。
至於那些衣袍袖口,那就是沒辦法的事了。
康煦帝任由著太子擦拭自己的手,半晌,他忽而說道:“保成,長大了。”
允礽笑了起來,“阿瑪,我是十來歲,不是幾歲。如果還是沒長進,那豈非是隻長個子不長腦?”
康煦帝沉默著,他沉默著看著允礽弄完這一切,然後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允礽沒有發現,他的動作,叫自己原本乾乾淨淨的臉上留下一點墨痕,讓皇帝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
允礽怔怔地看著康煦帝的微笑。
他笑著說道:“我之前不知道,阿珠為何說,看著我笑起來,便覺得很高興。眼下我看著阿瑪能笑出來,心中的確很高興。”
“阿珠又與你說了什麼?”康煦帝饒有趣味地挑眉,“太子總是見阿珠長,阿珠短掛在嘴邊,有時候可真叫朕嫉妒呀。”
“阿瑪也會嫉妒?”
允礽又開始用那種古怪的眼神打量康煦帝。
康煦帝戳了戳允礽,“你的身邊,要不要再放幾個人?”
“不。”
太子斷然拒絕,“這幾個就很好。阿瑪,我將來是要做草包皇帝的,全倚仗您……”他的話還沒說完,康煦帝就殘忍地捏住他的小臉,氣惱地說道,“朕這桌上的奏章,你今日不批改完,就不準睡。”
允礽扭頭看著康煦帝桌麵上那老多的奏章,立刻瞪大了雙眼。
這看起來根本不是一天的事務!
“我不!”
允礽同樣字正腔圓地說道。
他轉身就要跑,結果一腳踩在了打滾的毛筆杆上,冷不丁差點栽倒在地上,還虧得是康煦帝猛地揪住了他的腰帶。
允礽:“……”
他怒視著腳邊的毛筆。
真是可惱!
阿珠說的那什麼平地摔,居然還能有真!
康煦帝殘酷地將允礽拖回來乾活。
允礽欲哭無淚地看著擺滿了身前的奏章,愁眉苦臉地耷拉著小腦袋,有些不滿地撥動著,“阿瑪,我能不能叫大哥來幫忙?”
康煦帝慈祥地笑起來,“保成啊,你很聰明,要是再裝蠢貨,阿瑪就要將你的小腦袋瓜給劈開,看看裡麵到底是不是漿糊!”
太子聽得出來康煦帝有點生氣。
他不是不知道阿瑪為何帶著薄怒,他托腮想了想,“阿瑪,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愛你的,對吧?”
康煦帝正氣得在吃茶,剛吞下去的茶水被允礽這句話搞得噴了出來,連連咳嗽,嗆得臉都發紅,差點沒給梗死。
允礽說的話太過直白,太過純粹,甚至沒有任何文縐縐的字句,就隻是
單純的一句話,卻叫皇帝無奈地看著太子,“……你真是生下來討債的。”
康煦帝這麼說,臉上的笑意卻非常明顯。
他咳嗽著捂著嘴巴,像是要掩飾這無處安放的愉悅,可是間或的咳嗽聲裡,卻掩蓋不住天子的得意。
他最寵愛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叫他這個做父親的非常安慰,怎可能還留下不虞?
太子確定康煦帝真的沒之前的薄怒,這才慢吞吞地開始處理起奏章來。
……阿珠的法子,倒是真的不錯。
允礽一邊哼哧哼哧乾活,一邊想。
對待阿瑪,坦率直白些更好。
阿珠可真是他的福星。
允礽打下一個趾高氣昂的大叉叉,無視了不遠處康煦帝看到時露出來痛苦不堪的神情,興致勃勃地給下一封畫叉叉。
這的確也不難嘛。
他一邊愉悅地欣賞著自己劃掉的奏章上花團錦簇的文字,一邊漫不經心地想著阿珠,嘴角露出喜滋滋的微笑。
……剛離開,就有點想念。
阿珠為何不能住在宮裡?
允礽唉聲歎氣。
康煦帝這下不隻是嘴角抽搐,連帶著眼角也抽抽。
保成這一會笑一會皺眉的,不會是哪裡出了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