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這是太子在收到了宮門口的消息後,匆匆趕來時的猜測。
賈珠聞言,方才的神情掠去,變得有些羞赧,“方才在回去的路上,侍衛說是有人在盯梢。我有些擔心,這才想著先入皇宮。”
太子挑眉。
儘管阿珠說話時,將這個主意完全歸結於自己身上,可是允礽知道要是讓賈珠選擇的話,他是不會想出這樣的主意來。
這必定是侍衛的建議——這對他們有利,至少不用擔心防備不利的結果,另一方麵,也是能夠起到震懾和反追蹤的作用。
“阿珠用的是慈仁宮的令牌,那就與孤一起去看看皇太後吧。”
太子平靜地說道。
賈珠看著殿下淡定的姿態,便也笑了笑,兩人一起去了慈仁宮。
…
乾清宮內,康煦帝剛回宮,就收到皇貴妃身體不好的消息。
許是今年冬日太冷,才叫皇貴妃的身體越發病弱,好在太醫院的手段儘用,還是將人給拉了回來。
此一事,就已經足夠剛回來的康煦帝心情不好,卻沒想到除此之外,還有其他。
“你說,阿珠被人跟蹤了?”
“正是毓慶宮傳來的消息。”梁九功小心地說道。
康煦帝的手指動了動,眉間的皺痕足以看得出來他的焦躁不滿,過了一會,他的神情平靜了些,“梁九功,你過來。”
梁
九功靠近皇帝,聽帝王囑咐了片刻,露出詫異的神色。
“萬歲爺,若是這般,怕是無法順利揪出他們的尾巴。”
“那就不查。”康煦帝冷冷地說道,“這都是陰溝裡的老鼠,與他們糾纏,也不怕跌了身份。”
不如雷霆手段。
保成那臭小子便是看出這其中的麻煩,不然何以將消息巴巴送過來,不就是想讓他出手嗎?
真是個討債鬼。
康煦帝生氣地想,還有阿珠。
兩個令人生氣的討債鬼!
…
“阿瑪肯定在罵我。”
慈仁宮內,太子信誓旦旦地說道。
他突然覺得背後有些發麻。
皇太後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兩個,慈仁宮內總是有一股甜甜的味道,這或許是因為他們的大宮女那一手不錯的廚藝。
“說不定,是你惹出來的麻煩。”皇太後半心半意地說道,然後摸著賈珠的腦袋,低聲讓他吃掉送上來的軟糕。
皇太後對待賈珠的方式,讓他有些尷尬。
在她眼中,賈珠似乎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小孩。
允礽摸了摸鼻子,“阿瑪早就該習慣了。”
“就你這想法,皇上想要罵你,那也是應該的。”皇太後含笑看著他,上下打量了一會,“倒是瘦了,也高了。”
提及這個,太子便不懷好意地看了眼賈珠。
賈珠低頭啃著軟糕,避開了太子殿下的注視。
哼,他是不會誇讚任何一句。
賈珠悲哀地想摸摸自己的腦袋,又覺得是不是因為被人摸了太多次所以才會長不高,可他又不矮!
他又狠狠啃了一口軟糕。
鬱悶的心情被糕點所安慰。
太子看著賈珠哼哧哼哧吃著甜口糕點的模樣,又偷偷摸摸地看著皇太後。
他懷疑皇祖母是不是知道賈珠喜歡吃甜的,所以才每次在阿珠來的時候都拿這一口誘引他?
“南巡的路上,可有什麼趣事?”皇太後隨口問道,“你可是曬黑了些。”
允礽笑了起來,“趣味的事情倒是沒有,不過老三掉下水兩次,這算是有趣的事情嗎?”
“落水?”賈珠看向太子,“是意外?”
“是意外。”太子篤定地說道,“河麵上波濤大了些,他站在甲板上沒有注意,搖晃的時候掉下去了。”
落水的時候自然是驚險萬分,可是連著兩次落水兩次被救起來,這就變成了一件好笑的事情。
允祉最討厭有人提起這件事,可偏生連康煦帝想起來都要拿這件事教訓三皇子,也無怪乎太子第一樁想起來的就是這個。
一提起南巡的事情,太子就隨意地給皇太後與賈珠講起來在南巡遇到的一些趣事,當地風光,以及康煦帝查處的一些貪官汙吏。
在聽到太子第不知道多少次被投懷送抱的時候,賈珠到底是忍不住,偏過頭去咳嗽。
原是他笑出了聲,被喉嚨的糕點嗆到,尷尬得捂住了臉,咳嗽的聲音接連不斷。
允礽氣得跳腳:“孤都這般可憐,阿珠居然笑話我?”
賈珠低頭吃茶,用袖子掩住半張臉,難為情地說道:“可是殿下……一想到那畫麵,著實是好笑。”尤其是賈珠聽到有一回都送上床了,他再一想太子殿下看見時的臉色,就忍不住這笑意。
允礽陰測測地說道:“這福分送給阿珠要不要啊?”
賈珠連連擺手,義正言辭地說道:“在事業未成之前,不應當考慮兒女情長。”
太子微眯著眼,“比如,阿珠花費了三頁紙來罵我這件事嗎?”
賈珠一本正經地搖頭,“絕無此事,太子殿下怎可無端端地
將這樣的罪名放在我之身上,可有證據?”
他可沒帶臟字。
允礽生氣。
什麼證據!
他被阿瑪嘲笑了半個月就是最大的證據!
賈珠頂著太子殿下凶巴巴的眼神低眉順眼往皇太後的身邊又挪了挪,糟糕,忘記殿下小肚雞腸了。
儘管賈珠覺得此事自己理所當然應該生氣,可是在太子氣勢囂張的眼神下,他莫名其妙地覺得氣虛。
可惡。
頂著太子這樣的視線,賈珠總覺得自己待會要是走出去,肯定要被殿下生吞活剝了!
…
在通往承乾宮與永和宮的路上,賈珠正慢吞吞地走著。
夕陽的殘紅令整條宮道帶著怪異的氣息。
但更怪異的其實是太子。
尤其是他緊跟在賈珠的身後,不肯快走,偏生要在後麵盯著他的時候。
賈珠覺得自己整個後背都要燒起來了。
他無奈停下來——這不是個好地方,但沒有辦法,賈珠的確是無法再頂著這樣灼灼的目光走下去了——賈珠看向太子,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來,“保成,你再這麼看下去,我的後背要著火了。”
“不會。”允礽冷淡地說道,可他盯著賈珠的眼神絕對不能用冷淡來形容,“理智一點,阿珠,人的視線無法點燃肉/體。”
賈珠很想翻白眼,但是他的禮儀克製著他不要這麼做,“我也沒想過殿下會直接將我的話按照字麵意義上去理解。”
他懷疑太子是故意的。
允礽慢慢地勾唇,“阿珠方才不是一直躲在皇祖母的身邊嗎?”
“是,是,”賈珠半心半意地說道,“如果我知道殿下出來後肯定是要報複的話,那我在慈仁宮的時候就該閉上嘴巴。”
“你肯定知道。”允礽的語氣也隨著眼神變得熾熱起來,“那可是整整七個月,阿珠就隻是這麼做派,難道以為我會滿足?”
甚至連一點親近的反應都沒有。
賈珠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後笑了起來。
他往前走了幾步。
那可是好大的幾步,看起來毫不得體,毫無形象地抱住了太子殿下。
賈珠抱得很用力。
他的頭顱靠在太子的肩膀邊上,然後顫抖著吐息了一會,那種近在咫尺的接觸,讓太子的眼神微微眯,似乎想要彆過腦袋親吻上賈珠的耳朵。
耳朵,在殘陽下顯得透明發紅。
太子想了想,還是決定放過它,可取而代之的是,他在賈珠即將抽身離開的時候反手抱住他,將兩人的身體貼得更緊。
賈珠麵紅耳赤。
他的心口狂跳,那撲通撲通的聲音令他害怕會泄露出自己的情緒,他本應該現在就立刻撒開手,可他沒有那麼做,卻反而將鬆懈的力道重新……
他抱得更緊。
這親密的接觸說起來也不過是轉瞬間的事情,可等太子總算滿意鬆手時,賈珠卻是氣息有些不穩。
他不著痕跡的,順應著鬆開時的動作往後退了一步。
太子露齒而笑,“阿珠,好久不見。”
他似乎是在暗示著什麼,將這句本該在他們開頭說出來的話,又在此刻補上。
賈珠眨了眨眼,緩緩笑起來。
“好久不見,保成。”
…
躲在永和宮與承乾宮通道的允禛有些尷尬。
他帶著一個小太監躲在陰影裡。
他不是故意要偷聽兩個兄長——其中一個當然是賈珠——的交談,可誰讓他們剛好在這裡停下呢?
允禛在心裡腹誹,他應該在外麵立著一個牌子。
上麵寫著——任何人
都應該在此處停下交談,謹防存有被偷聽的風險。
儘管太子和賈珠的交談看起來都非常正常,包括之後的擁抱也非常正常,想想看兩個許久不見的朋友,想要擁抱一下彼此儘管不是很得體但也是理所當然的行為,為什麼他會覺得麵紅耳赤?
允禛摸著自己的小臉。
他的耳根莫名就滾燙起來,讓他又忍不住捏了捏。
允禛還沒搞懂這種奇怪曖昧的氛圍到底是什麼,腳步聲,緊接著是交談聲,最後是兩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他跟前。
“……四皇子?”
“禛兒?”
太子挑眉,他原本還以為偷聽的小老鼠是誰,結果是四弟。
“你怎麼躲在這裡?”
允礽看向允禛身後的永和宮,又緩緩地看向承乾宮,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不,不用告訴孤了。”
聽著太子的話,允禛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勇氣,一下子抓住了允礽的袖子,倔強地說道:“不,二哥知道。”
“孤不知道。”
“二哥肯定知道!”
賈珠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四皇子,將想要辭彆的話無奈吞下,然後說道:“……不如,殿下,四皇子,我們先回毓慶宮再說。”
“是我們回毓慶宮。”太子的手指點了點賈珠,又指了指自己,“但沒有他。”
“或者是殿下,與四皇子一起回去,但沒有我呢?”
賈珠似乎是看出了什麼。
他本就打算直接出宮,如果沒遇到四皇子,他根本不可能跟著太子去毓慶宮。畢竟他今天入宮來匆匆,根本算得上是一樁臨時起意的出行,怎還能在宮中多留?
允禛聽不清楚太子二哥嘀咕著什麼,但從他不再言語的態度中,也能看得出來他的默認。
好一會,允禛泄氣地說道:“算了,二哥說得對,這是我的事。”
允礽一巴掌拍在四皇子的腦門上,冷聲哼道:“孤什麼都沒說,彆再這裡大放厥詞。”
他拖著賈珠走在前頭,懶洋洋地點了一個大太監。
“許默,將四弟拖回毓慶宮,他要是再多話,就給他打暈帶走。”
賈珠哭笑不得,卻被太子扯著在前頭走,不許他回頭看著允禛。
“殿下,”賈珠無奈地說道,“我看一眼又沒什麼乾係。”
太子哼哼唧唧,“阿珠這一回入宮,就被皇祖母占了一半,現在要出宮,又被四弟占據了一半,那孤呢?”
他們可憐私下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賈珠摸了摸臉,軟綿綿地說道:“那我明兒起日日入宮?”
“等我開始讀書,阿珠就要日日入宮,這根本算不得補償。”太子搖頭。
賈珠可樂壞了,“殿下這就順著杆兒想要補償了?”
太子理直氣壯地說道:“阿珠罵我的事情,都還沒與阿珠算賬呢。”
賈珠一個不小心“失手”,就狠狠掐在了允礽的胳膊上,“那保成在暗地裡毀我的名譽,這又算什麼?”他一說到這個,就異常來氣。
雖然賈珠和王夫人談及此事時,到底還是借用了這個謊言,可打一開始,如果不是允礽在康煦帝麵前亂說話,賈珠根本不會想到這上頭去。
太子笑吟吟地看著賈珠,“難道不是嗎?阿珠,我還以為你喜歡的人,真的是哪家的夫人,”他的聲音壓得極其低,不叫後麵跟著的四皇子,以及那些侍從們聽到,“畢竟阿珠一直都是個坦誠的人,偏偏此事卻是千瞞萬瞞,若非此事有非常之要緊的麻煩,不然你是不會如此的。”
賈珠默然。
太子說得沒錯。
“然殿下為何篤定是這個答案?”賈珠的聲音也跟著低下來,那就讓他原
本就軟綿的聲音變得更加柔軟,仿佛是拉了絲的糖串,“若非有幾成的把握,殿下不會在皇上的麵前提及此事。”
“其實孤沒什麼把握,”太子笑著搖頭,“我隻是知道,阿珠的心中的確是有人,且這個人無法與你在一起。”
賈珠的呼吸微沉,抿緊了嘴。
允礽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而那日,阿瑪提及了要給你賜婚的事,我知道你不會願意,可一時間又無法給出更合適的理由,便將此事當做是擋箭牌說了出去。”
“皇上怎麼會相信這麼荒唐的事?”
“阿瑪當然隻相信了五成。”允礽挑眉,似笑非笑地說道,“餘下的,自然是阿珠幫著完成的。”
賈珠的腳步微頓,下意識看向太子。
他們兩人靠得很近,袖子交疊在一處,賈珠能夠感覺到太子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將他被捏得發紅的指尖挽救出來。
手指曖昧地摩挲著,讓賈珠冷不丁打了個顫。
“殿下……”
“阿珠與你的母親說話時,應當聲音再小些,再輕微些。”太子臉上的笑意好似是刻畫出來般,“孤的人聽到了,阿瑪自然也知道了。”
於是,這謊言,也成了八/九分的真實。
“誰讓阿珠過往的信譽著實太好,連阿瑪都能欺瞞了去呢?”太子輕輕的,就好似在安撫地說著。
允礽猜到賈珠會利用——他性情周正,然也不刻板——他知道阿珠會很好地借著這個機會,卻沒想到他會對自己這麼狠。
……阿珠當真喜歡“某個人”,喜歡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
允礽笑起來時,賈珠能感覺到那種酥麻從後腰繼續往上,令他的身體都感覺到那種異樣。
……他知道了。
太子知道那些話,那些痛苦,那些曖昧,那些怪異的字句……全部的一切,他知道的同時,他也知道那是謊言。
允礽熟悉他,如同自己的半身。
“所以……”太子嬌蠻地拖長自己的聲音,“孤幫阿珠瞞下這樁事,將賜婚也擋了下來……即便如此,阿珠也不願意信任孤,告訴孤,阿珠的意中人到底是誰嗎?”
謊言。
虛妄。欺騙。假象。
賈珠的眼神幾乎是被燙到般從太子的身上移開,露出了少許隱忍的痛苦。
他沒有回答太子的話。
而在這殘留的陽光被昏暗吞噬的最後一刻,他更是沒有看到,太子臉上那怪異的喜悅。
某種令人不安的癲狂掠奪性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賈珠的身上,就仿佛一寸一寸地舔舐過去,他似乎覺得冷,打了個寒顫,卻不知道這怪異從何而來,隻是更加低著頭,仿佛這樣就能避開侵/略的目光。
……啊,那種美妙的、塵埃落定的感覺,讓允礽想大笑,又幾乎壓不住那種衝動。
這恰恰組成了他聲調裡的異樣。
“很好,阿珠還是不願意說。”
太子偏過頭去,注視著黑暗吞噬掉最後一片光亮。
“不過沒關係。”他的手指靈活地撫摸上賈珠的腰身,令那敏感得微顫起來,“我會一直陪在阿珠的身邊。”
一直。
賈珠似是覺得有些不安,可他不知那種危險的征兆從何而來,猶豫了一會,他似乎選擇了放鬆。
就像是倉皇探出窩的小獸恍然不知腦袋上可怕的暗影,又慢吞吞地縮回安全的住處。
“直到你願意說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