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賈珠同樣收到了邀請,還是大皇子親自寫的。
賈珠看著這封與眾不同的請帖,那上頭就隻寥寥寫了幾行字,劃下道來就隻有一句話——一定要來。
賈珠甚是無奈。
大皇子這麼直來直往,賈珠不好推辭,尤其是這可以算是大皇子府上第一次的邀請——除開他們的婚宴外,這無疑是一種信號。
賈珠若有所思地看著拜帖。
他知道太子已經開始參與朝政,也知道,康煦帝雖然給了大皇子府邸,給了他一個閒暇的職位,但沒有真正意義上地讓大皇子上過朝。
這也讓大皇子在出宮建府後無所事事。
不過,從大皇子摔下馬後,宮內如潮水送來的慰問來看,康煦帝並沒有厭棄他這位長子。如此來看,這便是帝王特有的思量。
皇帝似乎不想讓任何人動搖太子的地位尊榮。
賈珠隻思忖了片刻,便很快將這些事拋在腦後,轉而看著眼前的請帖。
他這份拜帖上什麼都沒說清楚,他還是從妹妹元春那裡知道,這一回說是賞梅宴,是大福晉提起的,而邀請的賓客也不算多,至少並非太過起眼的權臣之流。
大皇子看著粗狂,人卻是仔細。
可想而知,除開這些賓客外,那幾位皇宮內的手足兄弟,大皇子自然不會落下。
他在能起身後,親自入宮了一趟,在康煦帝麵前求了恩典,讓幾個弟弟能夠出宮。
康煦帝應下的時候,都能看到幾個小的在後麵擠眉弄眼地歡呼。
隻是不敢大聲,都是低眉順眼。
康煦帝好笑地說道:“你們這一個兩個都隻惦記著玩耍,可莫要落下功課。”他掃了眼大皇子,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莫要學習你們大哥,除非你們在騎射上,也能和他一較高下。”
對於康煦帝的揶揄,大皇子隻是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並沒放在心上。皇帝雖是埋怨他,卻是帶著喜愛之色,他當然不會感到惱怒,甚至會自得驕傲,畢竟在康煦帝這麼多兒子裡,他在這一道上,總歸是獨占鼇頭,就算是太子也沒辦法強壓他一頭。
自然,允礽會將其訓斥為蠻力。
可甭管是蠻力,還是其他的什麼力,允禔似乎天然地適合練武,總會叫武師傅讚歎不已。
而他在回到府邸後,第一件事便是讓大福晉給賈府下拜帖。
大福晉好笑地說道:“都讓妾身來也便罷了,您何必自己動筆呢?”
她探身看著大皇子寫下的文字,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您打算用這樣的……爺,這未免太過直接。”
大皇子將寫好的拜帖放在邊上,笑著說道:“無礙,我隻寫這一份
,其他的必定不會連累到福晉的聲名。”
大福晉嗔怒地看了眼大皇子,“爺的聲名便是妾身的聲名。”
不過剛才看過去,大福晉已經知道,大皇子親自提筆邀請的,乃是賈府上的賈珠。
想起賈珠在太子身旁的地位,大皇子如此倒也正常。隻是看著大皇子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打量著拜帖的模樣,大福晉福靈心至地說道:“爺似乎也很喜歡那位太子伴讀?”
“福晉說的是阿珠?”
大福晉笑著頷首 ,“自然是他。瞧,爺甚至不會用這樣親昵的稱謂去喚您身旁的伴讀。”
大皇子摸了摸下巴,坐在椅子上攤手,“有一部分是因為保成。你知道保成對賈珠的喜愛,當他隨時隨地都要把賈珠帶在身邊,很難忽視掉他的存在時,熟悉起來是必然的事。”
“可三皇子,似乎不太喜歡賈珠。”大福晉試探著說道,她還記得那一日他們婚宴上的事情,儘管她戴著蓋頭,什麼都沒有看到,可是她帶進來的侍女卻都將大堂發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誰與誰的關係好,誰與誰關係不好,身為皇家第一個媳婦,大福晉戰戰兢兢地收集著任何情報,生怕會落下一點蛛絲馬跡。
大皇子哼了聲,“彆理三弟,他就是個笨蛋。以賈珠的性格,要討厭他其實很困難。所以,會與他產生矛盾的人,要麼本身利益和他有衝突,要麼,便是與太子有衝突。”他興意闌珊地擺了擺手。
大福晉若有所思地聽著大皇子的講述,對賈珠已然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想,她知道該如何對待賈府的人。
以大福晉的身份,她自然無需屈尊去做些什麼,隻要她表露出善意,就已經足夠了。
…
說是春日,可實際上,這颯颯寒風,還是掛得賈珠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有些後悔方才下馬車的時候,沒將馬車上的湯婆子給順下來。
一個侍衛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將熱騰騰的湯婆子遞給了賈珠,又轉身離開。
賈珠站在大皇子府門前有些尷尬地眨了眨眼,但湯婆子的溫度驅散了一切他想說的話。
他歎了口氣,放鬆著胳膊軟化下來,對著與他一起乘坐馬車的元春搖頭,“我總該意識到,這晨起的天氣便有些不大好。”
元春披著一襲羽藍色的妝緞狐膁褶子大氅,穿著小巧的錦鞋,跟在賈珠的身旁,明豔的小臉上露出少許擔憂之色,“大哥,可是身體不適?”
她知道前段時日,大哥方才在宮內受了寒。
對賈珠來說,冬天得點小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賈珠朝元春搖頭,鼻頭有些紅紅,咬著唇笑,“我倒也沒這麼弱不禁風。”
就在他們說話間,賈珠的眼角餘光瞥到大皇子的身影從門內大步流星而來,大笑著說道:“阿珠,你可是晚了,太子與其他人早便到了。”
他的動作非常粗獷,甚至沒給人行禮的時間,便帶著他們大步往裡走。
賈珠笑了笑,頷首介紹了一下元春,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大皇子,我可是恪守你告知我的時間抵達,若是我晚了,便是你給的時間有誤。”
大皇子聳肩,“好吧,是幾個小的太興奮了,大清早就去闖了毓慶宮的大門。不得不說,這非常有想法,可惜忘記了太子殿下多麼小肚雞腸,現在一個個正站在屋外背書呢。”他一邊說著,一邊帶著他們往裡麵走,在眾多賓客內,被大皇子親自接引,也算是獨一份了,“你來得正好,快勸殿下莫要發……如此,我可不想這宴席變成什麼詩文歌詞的宴!”
很顯然,大皇子是硬生生吞下“發癲”或者“發瘋”這樣的詞語,不過賈珠也很能理解大皇子的崩潰。
他讓這些弟兄們出來,可不是為了聽
他們拽文的!
天曉得,這可是大皇子最討厭的事。
待被引到一處溫暖舒適的庭院時,賈珠還未入門就已經聽到了有氣無力的背書聲。再往前走幾步,就看到五皇子,七皇子,還有八皇子等幾個正欲哭無淚地背著手站在廊下。
這其中不見三四皇子。
大皇子偷偷泄露情報,“四弟狡猾得很,被拉著去的時候根本沒進門。老三倒是不參與這些事。”
賈珠頷首,剛踏入庭院,就被好幾雙視線盯著,無不是充斥著求救的可憐小眼神。
他無奈笑了起來。
“阿珠可是來遲了。”賈珠方走到屋前,就聽到太子懶洋洋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孤可是無聊得很。”
“我看殿下倒是玩得很高興。”賈珠道,“這不是讓幾位皇子都在背書嗎?”
“這是他們應得的。”
賈珠帶著元春進門,便看到太子殿下,三皇子,四皇子分彆坐在不同的位置。太子自然是坐在上首,卻是坐沒坐相,姿勢異常慵懶。
賈珠歎了口氣,帶著元春正要行禮。
太子微蹙眉,一個茶杯就順手丟在了賈珠麵前的地麵上,清脆的聲響叫人嚇了一跳,恰好屋內屋外的視線都看了過來。
大皇子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太子這是朝著賈珠發火不成?
就聽著太子慵懶的聲調抱怨著,“孤都讓你莫要跪下行禮,這是不將孤的話放在心上?”
賈珠想瞪他,但人實在太多,忍住了。
“殿下,我不是跪你。”
除了太子外,這屋內,可還有其他兩位皇子呢。
太子聞言更加不高興,氣惱地說道:“你連孤都不必跪,卻要去跪他們,又將孤置於何地?”
賈珠哽住,太子殿下這歪理猛一聽,還挺有道理。
太子殿下可不隻是覺得自己有道理,他覺得自己才是唯一的道理!
三皇子覺得被叩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之前在皇宮之中能見到賈珠的時候,他往往是和太子在一起的,而太子身邊的人自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拜其他人,相反的,三皇子反而要朝著太子叩拜。
難得有一回賈珠,需要對他跪下行禮,三皇子坦然受之。
更彆說心中還有些暗爽。
誰能想到這人不過膝蓋剛動了動,就被太子這突然來了一手,給嚇住了。
四皇子從位置上跳了起來,擺著手說道,“珠大哥,也不瞧瞧咱們是怎樣的關係,就如同二哥所說的,莫要這麼客套。”
三皇子聽了四弟這樣的話,心中更加惱怒,隻覺得四皇子就是個馬屁精,凡事都緊跟著太子的腳步,說出來的話真叫人厭惡。
普天之下之人叩拜他們,難道不是應該的嗎?怎麼落在賈珠身上就偏偏不行了?
他皮笑肉不笑。
“殿下這話就有些沒道理了,賈珠願意拜就讓他拜去,太子這樣,反倒是讓他沒了禮數。”
“禮數?”
太子冷哼了一聲,抽出了腰間的鞭子狠狠抽在了地上,那啪的一聲,叫屋內屋外的幾個人忍不住皮一緊,說起來,這幾個弟兄或多或少在演武場上都挨過太子的鞭子,那可疼得很。
“孤在這時,誰敢替孤教訓阿珠,要他償了這禮數?”
太子殿下一雙鳳眼掃過其他人,尤其落在三皇子身上,陰沉沉開口。
“孤說他不能跪,就不能跪。從今日開始,若是讓孤知道阿珠跪了誰,孤就抽斷那人的腿。”他的手指摩挲著堅硬的鞭根,“孤倒是要看看有幾條腿,能夠讓孤打斷的。”
其實太子聲音雖然低沉,語氣裡倒也帶著一些笑意,隻是誰也不敢把他說的那句話當
做個笑話。
他們甚至有些恐懼。
因為當太子笑起來的時候,反倒叫人害怕。他的眼裡一點笑意都沒有,方才和兄弟嬉鬨的溫和已經收斂到骨子裡,隻餘下無法掩飾的殘酷冰冷。
尤其是三皇子。
太子說這話的時候,漆黑的眼珠子是盯著他的,他非常清楚這話是故意說給他聽。
被賈珠擋在身後的元春從來都沒有想過,剛進屋就會遭受這樣的狂風暴雨。
這麼多年她隻跟太子接觸過,寥寥幾次,除此之外,皇宮的生活與她來說都非常遙遠,隻能偶爾從大哥的嘴裡聽出一些。
可方才那位三皇子的爭鋒相對足以看得出來,大哥在宮廷中的生活並非一帆風順。
然與之相對的卻是其他皇子的反應。
在三皇子說話的時候,大皇子下意識的朝著賈珠的方向走了一步,雖然動作很輕微,可元春看得出來那是一種無意識的維護。四皇子就更不用說了,他幾乎是出聲直言,在三皇子的麵前袒護著賈珠。
而太子殿下……
一想到這一位,元春的腦子就突然轉不動了。
……好吧,大抵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太子居然能這麼直接的威脅自己的兄弟手足。
還是為了她大哥。
一時間元春的思緒也有些錯亂。
仿佛她大哥突然成了什麼香餑餑,誰都想啃上一口。可這麼多人裡麵,唯獨太子殿下是最凶最狂的,牢牢將大哥護在了肚皮下。
“殿下……”
在那一片尷尬的寂靜中,在屋內幾位皇子隱隱的僵持下,元春聽到賈珠開口打破了這片平靜。
太子冰冷的眼視線落在了賈珠的身上。
旋即,軟化了下來。
“阿珠又想說什麼?”太子用一種夾雜著喜愛的惱怒語調說道,“要是勸說孤改變主意,那就免了。”
賈珠笑了起來,他朝著太子殿下走了過去,儘管這樣會暴露出站在他身後的元春,可他相信如果三皇子想做些什麼的話,大皇子總是能來得及阻止他。
他撫住太子的胳膊。
僅僅是這輕微的接觸,就能感覺到這整個屋內充斥著的壓抑氛圍又融化了一些太子將他的注意力全部收回,完全落到了賈珠身上。
賈珠勾唇笑道:“殿下,臣民叩拜天子乃理所當然。可不能叫殿下連這也剝奪了去。”他輕描淡寫的將太子方才在暴怒之下所吐露出來的漏洞彌補上,“對嗎?”
太子嘟噥著,“阿瑪不會在乎的。”在乾清宮的時候,大部分情況下賈珠麵見皇上,的確是沒有叩拜,因為太子總是坦坦蕩蕩的拉著他闖進去。
賈珠捏了捏太子的胳膊,這讓他無奈地放鬆下來,兩人無聲無息地用眼神交流了片刻。
“得了,”太子的語調變得輕鬆隨意,“外麵那幾個小崽子還不給孤滾進來,既然阿珠都給你們求情,就算了。”
他無視了還尷尬站在邊上的三皇子,直接將先前的事情蓋章定論,又撇到一邊去,就如同拋開討厭的雜物,直接跳轉進了下一個話題。
雖然他們都感覺到了這跳躍性,可沒有人想將話題重新轉移回去,哪怕感覺自己就像被太子當做雜物而憤怒的三皇子,也是如此。
他們沒人想成為引起太子怒氣的那個對象,也不想再見證一次。
屋外的幾位皇子連忙進來。
剛才他們背書的聲音伴隨著屋內的爭執,就已經停了下來。
眼下重新進了屋內,方才感覺自己口乾舌燥,難受得很。
賈珠注意到了五皇子緊張地舔著自己的下唇,意識到了什麼,“殿下……”他又低聲說了什麼。
儘管沒有人能聽到他們
的交談,可緊接著太子讓人送了新的茶水上來,便也能猜得出他們到底交流了什麼。
就在其他幾個皇子歡喜之時,元春陷入了沉默。
她在一場短暫的交鋒之中意識到了賈珠,為何會隱隱成為矛盾中心的原因。
——因為賈珠對太子的影響。
他輕描淡寫地就讓太子方才的暴怒之火熄滅,他無需多強勁的語言就能說服太子聽從。
這聽起來多麼可怕。
元春的呼吸顫抖起來,大哥意識到了嗎?
這是一種多危險的處境。
就在這個時候,坐下來的元春意識到了太子正在看她。
那應該隻是一場無意識的凝視才對,可是元春卻覺得自己似乎被剖開連內臟都被看得清清楚楚,這種奇怪的感覺讓她的身體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想要蜷縮起來。
太子慵懶地微笑,他的手隨意抬起,搭在了賈珠的肩膀上。就在賈珠與四皇子說話的時候,他曖昧地朝著他側了側,頭熾熱的呼吸擦過了他的脖頸。
某一瞬,她察覺到那是多麼可怕的怪物。
——“我的。”
她似乎感覺到,太子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宣誓著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