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剛才簡單的交談,四皇子也清楚,十四弟現在說話就是一個字兒,一個字兒,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
他認真理解了一下十四皇子的意思,嚴肅地點了點頭。
“但你要輕輕的,不可以用力。”
四皇子一邊說,一邊順手就掐住了胖娃娃的小臉兒,輕輕捏了捏。
這個動作讓十四皇子身後的侍從瞪大了雙眼,一個個有怒不敢開口。他們在來之前就已經得到了德妃的囑咐,絕對不能夠與四皇子在一起爭執,也絕對不能冒犯衝撞了四皇子。
這就讓他們憋屈。
畢竟之前他們在永和宮,可是橫著走的。
四皇子看著十四弟那些人的嘴臉兒,再看著蹲在地上,軟乎乎讓他捏著臉的胖娃娃,心中突然大快。
他甚至露出個小小的微笑,教他怎麼摸。
小狗在被陌生人摸的時候,氣得嗷嗷叫,但小奶白的叫聲軟綿綿的,半點凶巴巴的氣勢都沒有。
彆說是凶了,就跟個毛團似的。
好幾隻手上下亂揉,硬生生把小奶白揉成了小炸毛。
最終小狗軟趴趴地上,如同一條雪白的小毯。小狗的大尾巴甩來甩去,那快樂的弧度也足以看得出來,其實小狗被人揉得是很高興的。
隻是滾球是一條矜持的小狗,它就這麼癱成一團,讓人揉來揉去,舒服的時候就嗚嗚嗷叫了兩聲,不舒服的時候就狠狠地抽動著小腿兒。
早已經熟悉至極的四皇子,就一邊將這些細節告訴十四弟。
讓胖娃娃微張的小口就再也沒有合上過,滿眼都是驚歎,他看著四皇子的眼神也逐漸從不熟悉,變成了一種欽佩仰慕。
就算四皇子之前心中對十四皇子有些疙瘩在,可是看這個三四歲的小孩蹲在地上,眼神滿是親近地望著他,那再多的架子也是擺不起來的。
賈珠在邊上看得悶笑。
他自然沒有讓笑聲偷溜出來,要是被四皇子聽到了,可就要惱羞成怒,反倒不美。可他這肩膀忍耐著一抽一抽,已經算是壓製到了極致。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往後倒退了兩步。
眼瞅著四皇子和十四皇子,兩個人沉迷擼狗,壓根不在乎周圍,賈珠便也隻好替他們來看。
從十四皇子身邊的侍從,足以看得出來他們對兩兄弟的接觸是不懷正麵的看法。
不過這也能理解。
畢竟從前他們兩個人沒有接觸的基礎,從他們剛才進門時的陌生,就能夠感覺得到兄弟兩個之間的生疏,平時怕是除了見麵打個招呼之外,就沒有私下來往過。
這還是平生頭一回。
滾球被兩個人摸得舒服了,又摸得四腳朝天,露出了自己的白肚皮。
小狗的腦袋蹭著四阿哥的手,尾巴,卻纏纏綿綿在十四皇子的小手上甩來甩去。
十四皇子的聲音都激動了。
“毛,軟!”
畢竟是小狗,身上哪裡不軟呢?
等到休息的時間差不多要過去,四皇子和賈珠都必須離開時,十四皇子才不情不願地站起來。
許是蹲在地上的時間太久了,他的腳都有些麻了,站起來的時候一個不穩險些栽倒在地。四皇子就在他的跟前,順手將胖娃娃給撈起來,抱在胳膊上掂量了兩下,突然皺眉。
“你怎麼這麼重?”
胖娃娃掛在四皇子的胳膊上,輕輕扭了扭小短腿,“沒有!”
他從嘴巴裡蹦出來兩個抗拒的字眼。
“沒有?”
四皇子也是個愛較真的,他把胖娃娃放下來,然後兩隻手插在他的腋下,又將他給舉了起來。
胖娃娃任由著四皇子舉著,從上往下盯著他四哥瞧。
四皇子上上下下舉了兩遍,又左右晃了晃,胖娃娃就任由他動。
這要
是換做其他人,胖娃娃可就要發脾氣了,畢竟小小人兒還有三分火。可是作為剛剛帶著他擼狗的四哥,十四皇子還是有一點忍耐心的。
“重了。”
四皇子吐出這個堅定的事實。
作為一個方才三四歲的小孩來說,十四皇子的體重,還是比一般的孩子要重得多。
胖娃娃著急了,他試圖給自己的重量辯解,但是四皇子已經反手把他夾在了腋下,一邊往外走。
“我現在要去上課,你若是不信我的話,就跟我一起過去。待會兒,我就讓你其他兄長瞧瞧,你到底是不是太重了!”
十四皇子掛著想了想,“好。”
胖娃娃決定給自己拉更多的人手。
他才不相信自己胖呢!
…
“嗚嗚嗚……嗚嗚嗚……”
下午,賈珠看著十四皇子趴在太監的肩頭,嗚嗚嗚著離開時,眼神不自覺,就停留在了四皇子的身上。
四皇子有點心虛,“我沒欺負他。”
賈珠悠悠說道:“四皇子的確沒欺負他,隻不過非常堅定的把十四皇子帶到每一位皇子跟前,讓他們親口說出那個淒慘的事實。”
四皇子咳嗽了一聲。
“是他認不清楚自己已經胖得沒邊兒的事實,要是再這樣下去,將來我們之中怕不是要出現一個大胖子。”四皇子隻要一想到那個可怕的畫麵,就忍不住一個哆嗦,“那可堅決不行。”
賈珠想說,就在昨天之前,四皇子又怎可能去關心十四皇子,將來會不會變成一個大胖子呢?
彆說是關心了,想必在四皇子心中,對十四皇子連高矮胖瘦是怎樣都不知道。
這倒不是說四皇子對十四皇子的模樣就沒個清晰的認識,而是他不在意。
真正的不在意是,哪怕視線掃過這個存在,都會熟視無睹。
之前他和十四皇子,便是這樣的一種關係。
可是莫名其妙因為一條狗,卻是有了嶄新的進展。
賈珠眨了眨眼,背著手站在四皇子的身旁笑。
小小的少年聽到珠大哥的笑聲,有些羞惱,有些尷尬。他不看賈珠,悶悶說道:“這兩天都不斷有新的人來講課,為什麼沒有你?”
“我的上官並不希望我入宮,當皇子的講師,畢竟他更希望我在翰林院做事。另一方麵我也不覺得皇上會真的叫我們入宮授課,我們還是太年輕了些,經驗學識都不足。”
賈珠慢悠悠說道,“我想再過幾日便會結束了。”
四皇子有些可惜地說道:“我原本以為以後,就時常能在宮中見到你了。”
“之前都見了那麼多次了,難道還沒看厭煩嗎?”三皇子的聲音慢吞吞從後麵傳了過來,帶著一點刺耳。
“對於喜歡的人,自然多看幾眼都不覺得厭煩。”四皇子不緊不慢回了一句,轉身看向三皇子,“三哥,你怎麼還在這裡?”
三皇子的臉色有些難看,瞪了一眼四皇子。
“你就攔在門口,問我為何不走?”
他還真以為四弟和十四弟要鬨出個什麼問題來,結果這看著不也兄弟情深?可真是白費了他之前的心思。
三皇子甩袖離去。
賈珠看著三皇子帶人離開,輕聲對四皇子說道:“四皇子,切莫因為我與三皇子起了爭執,其實你三哥心裡對你很是惦記。”他頓了頓,笑笑,“我聽大皇子說,三皇子在私下總是會看顧著你。”
他壓低聲音說了什麼,四皇子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他匆匆與賈珠道彆,帶著人追上了三皇子。其餘的小皇子也走的走,散的散,轉眼間就沒剩下什麼人了。
賈珠不緊不慢地走在宮道上。
其他的同僚本是要等他的,隻是發現他在和皇子說話後,也沒有再等。
他們生怕打擾到了談話,惹得皇子惡感。
今日事了,還
瞅見了四皇子和十四皇子兄弟兩人關係的轉變,賈珠心中自然有些高興。
他原本想直接出宮,可是還沒等他真的離去時,就被一位臉熟的太監給叫住了。他看起來應當是東宮的一位大太監,隻不過平時裡不怎麼在人麵前露麵。
賈珠記得太子曾說過,有些人是跟在他身邊專門伺候的,可有些人是拿來做事的。
這個人應當就是其中之一。
“賈大人,請您暫且留步。”這位大太監畢恭畢敬說。
“太子殿下,請您去東宮等他一等,他眼下被一些瑣事絆住了手腳,但很快就會回來。”
賈珠覺得有趣。
一般來說,太子會更傾向於玉柱兒或者王良來找他。
因為他對這兩個人更為熟悉。
賈珠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事情絆住了允礽的手腳,連帶著身邊的兩個大太監也挪不出來?
但賈珠並沒有懷疑眼前這個人騙他。
不敢。
至少這如今後宮內,再沒有人敢這樣了。
“當然。”
他輕輕笑了起來,便跟著這位太監回到了東宮。
“回到了”東宮。
當賈珠站在門口之時,他不自覺地重複起了自己剛才在心裡想過的話。
什麼時候開始,他居然將某一個地方也當做了自己的家?
他的家應該是賈府,應當是那些叫他為難卻又不可割舍的親人。
可不知不覺中,他居然將允礽所在的地方,也當做了如家一般的存在。
儘管他們兩個人相處的時間,遠超過賈珠和家人相處的時日……可這樣一種不知不覺的變化,還是讓賈珠感到了震撼。
他喜歡太子,這是某種更為濃烈,更為不可控的情感。
可家,那是不同的。
賈珠有那麼一瞬,感覺到了少許驚慌,但他很快將這情緒壓了下去,跟著大太監入了宮殿。
他將賈珠帶到了一處非常熟悉的地方。
這是太子殿下的寢宮,賈珠有一段時間沒來這了。前些日子他來東宮的時候就隻在外殿匆匆停留了一會兒,便立刻離開了,並沒有真正的踏足這裡。
賈珠背著手打量了過去,寢宮內低調奢靡的陳設並沒有多少變化,隻是窗邊的花瓶似乎換了一個,床帳也換做了更為厚重的一層。
殿內溫暖的溫度,讓賈珠的手腳有些發癢。
他總是不太適應冬天。
冬日的寒冷,容易叫他凍傷了手指。
很快宮人們就送來了熱騰騰的茶水和濃香的糕點,不過賈珠並沒有坐下來,而是繼續在寢宮內慢悠悠地走動,太監宮女並沒有阻攔他的想法,而是輕手輕腳地退到了門外。
他們知道,不管賈珠做了什麼,太子都不會不高興的。
賈珠不知不覺走到了書桌前。
在太子的寢宮當然會有這樣一張書桌,書桌上整齊的擺放著,異常整潔,隻除了一些淩亂的物什,並沒有搬走。
那就意味著那是太子不願意讓人清理的。
不然那些太監宮女,不可能留下這樣明顯的雜亂。
賈珠發誓,他並非故意想要去看。
隻是那一刻他的眼神掃過桌麵時,眼角的餘光就不自覺留意到了那張還未完成的畫像。
那應當是一幅簡單的畫。
賈珠能夠看得出來,那幅畫並沒有完成。
畫像中人除其輪廓之外,他的五官,尤其是眼睛並沒有被畫上去。
賈珠有些好奇地往前走了幾步,停留在了書桌前,打量著這個還未完成的畫中人。
起初,他並沒有發現那個人究竟是誰,他隻是覺得有些好笑,太子居然會有這樣的趣味。
不過,為什麼不畫上眼睛呢?
“因為我做不到。”
有那麼一瞬,賈珠差點以為他自己將問話吐露了出來,嚇得轉身時,卻看到允
礽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站在他的身後。
允礽一身明黃色的長袍,將他襯托得有些華貴。然少年的眼神輕飄飄落在賈珠身上,繼而望著桌麵,他似乎是在跟賈珠解釋,也似乎是在與自己說話。
“……我覺得他很陌生。”
“誰?”
“你。”
允礽又看向賈珠,“畫裡的你。”
於是賈珠這才明白過來,太子所描繪的人正是他。
“我……”
“我做不到為他添上眼睛。”允礽慢吞吞,拉長著聲音說道,“每一次我試圖這樣做時,我總會覺得不對。”
是哪裡不對?
是身形輪廓遺漏了什麼細節?還是臉上的線條有哪裡不好?
太子曾經嘗試了一遍又一遍,試圖將記憶中的人畫下來。
但不行。
做不到。
每一次都卡在,最終要為他畫上眼睛的瞬間。
“我不該,試圖創造一個你。”
賈珠皺眉,“畫像是假的,殿下縱然在畫中描繪了無數個我,那也是假的,並沒有什麼關係。”
允礽搖了搖頭,不緊不慢地走到賈珠身邊,他有些貪婪地呼吸著,仿佛能夠嗅聞得到賈珠身上淡淡的氣息。
“那不一樣。”
是的,在太子的心目中,那是完全相反的。
當他在短時間內開始沉迷上作畫時,他每一次所描繪的,都隻有那一個人。
以他的聰慧,再加上他從前就有的功底,想要輕輕鬆鬆的將賈珠描繪出來,令其躍然紙上,這不過是一樁簡單無比之事。
那或許隻是太子想要克製,將賈珠時時刻刻鎖在身邊的欲/望,所以方才將其轉化為塗抹的渴望。
最開始他的確有些愉悅。
可伴隨著一張又一張沒有眼睛的圖像出現後,太子陷入了某種程度的鬱結。
他沒有辦法畫出完整的賈珠。
他陰鬱不快地看著那張即將完成的畫,可太子知道這就是最後了。
他不會再往畫紙塗抹上再多任何一筆。
“為何這般?”
賈珠輕輕地抱住允礽,如今太子已經比他高出了許多,他再想輕輕鬆鬆的將人抱進懷裡,已經有些為難了。
“阿珠,隻得一個。”允礽的聲音有些陰森古怪,這是個可怕的錯誤,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嘗試,“孤不喜歡將你畫入畫中的想法,這會讓孤覺得……”
被搶走了什麼。
賈珠好笑地看著太子,“殿下該知道,哪怕是你,這獨占欲,也有些古怪得過頭了吧?”
太子小氣巴拉地將賈珠抱得更緊。
那又怎樣?
他就是個吝嗇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