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無聲息的走出了院子,很快帶回來那個侍衛。
那個侍衛看著皮膚黝黑黝黑,有些粗糙,不過人很爽朗,賈珠也認得他。
“大人,您有何吩咐?”
“今日許暢隻說是你將他救出來的,還不曾問過你當時是如何發現他的蹤跡,又是怎麼將他救出來的?”賈珠淡笑著說道,“且你將許暢救回,可得好好獎賞一番。”
侍衛的臉色脹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著自己的後腦勺。
“大人,這本就是卑職分內該做的事,而且這一回也很是簡單,並沒有太難尋。”侍衛說道,“卑職按照大人給予的地址,在回去那天晚上就先潛入宅院裡搜查,然後就在一處柴房發現了受傷的許暢。”
以他的身手,想要將人帶出來並不麻煩,麻煩的是要怎麼避開宅子內巡視的人,最終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逃了出來。
侍衛所講述的內容和許暢的話能夠對得上。
等到賈珠獎勵了這個侍衛,又讓他退下去之後,他方才看向還守在身邊的兩人。
“如果你們發現有人跟蹤,在隻抓住一人的前提下,不立刻離開嗎?”
“定然要立刻離開,不然雞飛蛋打,等著被抓?”沉九皺眉。
“大人,這麼看來,果然處處都透著矛盾。”
不該出現的盜竊案。
不該留下的破綻。
就像是掉下來的碎屑在引誘著麻雀,主動跳入陷阱一般。
沉九感覺到一股黏糊糊的不喜。
“大人,牢房中的那些人可要……”郎秋壓著聲音,“他們如果真的有聯係……”
“不急不急,就讓他們繼續在牢房裡呆著,他們未必是鐵板一塊。”賈珠搖了搖頭,“說不定借著他們狗咬狗,更能一探究竟。”
…
或許是因為睡前的談話,也或許是因為最近賈珠的確心思重,在上床歇息會周公時,他做了一場奇怪的夢。
他很確定是自己在做夢,因為沒有入太子夢境那種怪異的感覺。
仿佛才剛閉上眼,又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他躺在床上,看著月光如流水傾瀉在地麵上,清清冷冷的色調,讓他急促的呼吸,在這黑夜中顯得有些突兀。
他夢到了太子受傷。
前兩天太子的回信剛剛落到他的手裡。
在這厚厚的一疊書信裡,賈珠總算找到了皇帝,為何會突然隔空派人去賈府的原因。
這自然也是有太子的緣故。
早在當年南巡時,於太子癡纏之下,皇帝就已經許下承諾,說是將來賈珠的婚事必定會為他賜婚。
隻不過這個承諾是當著太子的麵說出來的,賈珠這個當事人卻半點都不知道。
如今皇帝在外,可和太子殿下的書信卻是時常有之。
彆看康煦帝瞧著威嚴深重,要是太子哪一天忘記給他回信,這皇帝可老大不願意了。
就在這樣密切的書信來往之中,當太子重提這樁舊事的時候,可彆提皇帝的腦門有多疼了。
可皇帝還能怎麼樣?
還不是隻能把太子原諒?
更彆說當初這話還是他自己說的。
故而皇帝大老遠的,就把這事兒給辦了。
太子還在書信裡麵抱怨,其實太子殿下原本是打算自己來的,隻不過是順帶和皇帝通一聲氣,免得阿瑪日後知道給氣得半死。
瞧,這顯得太子殿下可多孝順!
然而皇帝知道太子的想法之後,感覺自己的腦殼比之前還疼了。
那自然是不能夠的!
反正這長長的書信裡麵,可起碼有三分之一都是在抱怨康煦帝。
太子殿下那個怨氣喲!
賈珠:“……”
得虧皇帝殿下阻止了這件事兒,他寧願是皇帝出麵,都不想太子貿然行事。
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所幸除開這些之外,太子也隱晦提到了自己,為何要趕去見皇帝的原因。
一來是這位皇帝陛下又有些身體不適,二來也是因為太子想要印證心中的想法。
而那件事與太子的夢境有關。
雖然總會在夢中看到形形色色的問題,可太子自然不會將那些都當做常態。隻要這該死的夢境,不影響到他的情緒,那這些夢也不過是一個渠道,能讓太子知道那些或許會發生之事。
有些事情雖然在夢中曾經出現過,可如今卻不曾發生。
這或許算不得一樁壞事,可太子卻更想知道它的影響有多大。
哪些事會發生?哪些事不會發生?
若是能提前知道,豈不就是做好應對?
這位太子殿下可真能想常人所不敢想的。
然而這總比以前要好上許多,賈珠自然不會不讚成。
隻是這一次,連太子透露出來的語句都有些含含糊糊,這無疑讓賈珠有些擔心。
如果太子連離開京城前都沒能把實話說出來,那無疑這件事事關重大。
而有什麼事是和皇帝有關,又讓太子殿下過分在乎的呢?
皇位……或者,性命。
賈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側過身去。
或許他的猜測其實是錯的呢?
無論是哪一種,無論是真是假,賈珠隻希望太子平安無事。
隻是或許是因為做了噩夢的緣故,他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折騰了很久才勉勉強強又入睡了。
隻是這一回倒黴催的,他夢到了……噢,應當說他又一次入了太子殿下的夢。
他在意識到這一點時,絕望歎息了一聲。
看來他明日可有麻煩了。
這不就相當於沒睡,白熬了一夜。
他打量著四周,這看起來和前幾日夢到的地方,有些相似。隻不過比起之前,仿佛都染上了歲月的痕跡,看起來有些……不如從前明亮。
有了之前的經驗,賈珠熟門熟路地往裡麵走。
他穿過那些來來往往的宮女,很快來到了先前去往的地方,卻撲了個空,發現那裡沒人。
賈珠在原地兜了個圈兒。
以往他做夢的時候,都是入了夢境,就被直接送到了事情發生的地方,怎麼這一回,卻是主動來找,都沒找到?
賈珠雖是有些茫然,不過轉身觀察著其餘夢中人,隻見他們的神態奇怪,下意識朝著某個方向走。
賈珠站在原地遲疑了一會,也跟著他們一同走。
不多時,他停了停,又回頭看。
他來時的路已經坍塌成白光。
賈珠奇怪地挑眉,正打算再回頭時,卻看到從那白光裡麵走出來一個人。
如果隻是這樣,賈珠也不會覺得奇怪,可偏偏那個人,居然是允礽。
允礽!
賈珠眨了眨眼,下意識捏了捏手指。
是允礽。而不是夢中的太子。
對於他們的區分,賈珠幾乎得心應手,根本不可能錯認。
允礽為何會出現在夢中……難道是和他一樣的方式……可是之前允礽從來都不曾發現過賈珠的蹤跡,除了一次,他險些發現了賈珠……
等下,那一回是因為允礽遇到了……
“阿珠?”
還未等賈珠思考完,那一道身影已然停在他的跟前。
賈珠寒毛聳立。
允礽知道,還是不知道?
他眼睜睜看著允礽抬手抓住他的肩膀,卻徑直穿透了過去,無法直接觸碰到。允礽撇了撇嘴,“好吧,的確是夢。”
他還以為,是真的賈珠一起入夢了。
賈珠用力掐了掐手指,生怕自己流露出任何的破綻,卻見允礽在斷定了他是假的後,根本沒打算離開,而是立在他的跟前用視線仔細描繪著賈珠的模樣,一邊看還一邊評價,“看起來和真的彆無二致,這真的是夢嗎?”
賈珠:“……”
他們現在不就在夢中嗎!
允礽的手指嘗試了兩次都沒辦法觸碰賈珠後 ,俊美的臉上浮現出少許不滿,“這還不如見不到阿珠。”
他閉上眼,過了一會,又重新睜開。
賈珠顯然看到了允礽臉上的狐疑。
那雙漆黑的眼珠子猛地又落在賈珠的身上,令他浮現出一種被盯住的可怖感。
允礽繞著賈珠走了兩圈,喃喃地說道:“孤對這夢魘的掌控還不夠?”
為何眼前的阿珠沒消失?
掌控。
賈珠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
這是何意?
允礽已經能夠操控夢魘?他這幾年的平靜,是因為他已經不再夢到,還是因為……如他所說,他已經能夠控製這夢魘,所以,才會這麼風平浪靜?
賈珠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而允礽已經重新走到賈珠的跟前。
“不論是哪種,都顯得你很獨特。”允礽的手指和賈珠的側臉重疊,如果能夠觸碰到的話,以現在允礽撫弄的模樣,那會非常、非常曖/昧,“果然阿珠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這個謎題沒叫允礽為難,反倒是叫他快活了起來。
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賈珠。
賈珠福靈心至,好似知道他在想什麼,裝作一副遲緩僵硬的模樣,跟著允礽走動起來。
允礽眼底的興趣大亮。
賈珠:“……”
這肯定是他的太子殿下不會有錯!
賈珠僵硬地、慢吞吞地跟在允礽的身後 ,其實很想揍他一頓。
關乎太子已經能夠操控夢魘之事,允礽可是連一絲一毫都沒有泄露出來。他背著手,穿著太子服飾,漫不經心地漫步在這裡的姿態,有點類似賈珠從前存在於這個夢魘的存在方式。
他是存在著意識的,清醒的,不容易受到夢境共感操控的。
賈珠跟著允礽穿梭過了幾個場景,都沒看到允礽停留下來,有那麼一瞬,他們站在一個寬闊的大殿內聽著年老的康煦帝訓斥允礽自私殘暴,但他們並未在這裡停留太久,很快又出現在了下一處地方。
隻他們來到的時刻似乎不合時宜。
賈珠眼前的場景剛剛清晰,就聽到各種咿咿啊啊的呻/吟聲。
賈珠:“……”
這聽起來,怎麼像是他的聲音!!!
他猛地掐住手指的那一瞬,餘光瞄到允礽正悄無聲息地看著他。
那一刻,賈珠毛骨悚然,竄起的寒意叫他險些打顫。
允礽根本沒有相信過!
賈珠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幕,他沒有移開視線,也沒有緊張羞澀,當他徹底冷靜漠然時,再多的反應,也不過是點綴。
時間久了,允礽似乎覺得有些無趣,又移開了視線注視著那赤條條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
“阿珠,你覺不覺得他很蠢?”允礽道,“都死到臨頭了,還是相信著父子情誼,優柔寡斷,退縮不前,這是他自己種下的禍根。”
賈珠想反駁。賈珠忍住了。
允礽似乎對另一個自己沒什麼好看,轉身又離開了。
這一次,僅僅隻是一步,就見他們眼前出現了荒涼的平原,一望無際的平地上有無數帳篷支棱,允礽帶著他走過幾處,最終停留在了一處鮮紅的帳篷外。
說是鮮紅,乃是因為它幾乎被血給染紅了,散發著腥臭的味道。
然賈珠卻能透過那微亮的燭光看得到那裡麵,其實正坐著一個人。
賈珠隻要一想到要遭受的折磨,就想捂住鼻子。
那血腥味揮之不去 ,帶著腐朽枯敗的氣息。
如同一頭困獸,將自我囚禁在這血意不斷的處境裡。
過了好一會,允礽忽而轉身看向賈珠,勾唇笑了笑,“阿珠,想不想進去看看?”
……彆白費勁了,不是抓不到他嗎?
就在那一瞬,賈珠眼睜睜地看著允礽大笑著步入血色營帳內,下一刻,他也猛地出現在帳篷內,五感頓時敏銳起來,好似有潮水猛地自天上傾倒,猛然衝刷過賈珠的身體——
慘叫,痛苦,怨毒,憤恨,嫉妒……
窮極一切惡意,那一瞬,賈珠意識到允礽做了什麼。
他已然有了能力脫離出夢魘的共感困擾,卻不知為何在剛才那一瞬,卻自己重新步入其中,連帶著賈珠也被牽引過去。
允礽究竟想做什麼?
他踉蹌幾步,捂著額頭軟倒下來。
呼哧——
…
“呼哧——”
如同野獸低吼的聲音,守在太子身邊的侍衛立刻掀開帳門。
“出去。”
幾乎是在同時響起的聲音帶著尖銳刺骨的寒意。
侍衛抬起腳猛地收回,“嗻。”
漆黑的帳篷上倒映著外麵的人影,篝火將人的影子變得古怪可怕,烙印在表層如同扭曲的鬼魅晃動。
允礽獨自坐在營帳內,死死地捂住自己的額頭。
那銳利的刺痛仿佛能挖開他的腦子,可摒除掉那些如同在耳邊回蕩的怨毒,允礽卻清晰可見地注視到了他。
允礽笑了。
他咧開嘴,那笑意看起來有些恐怖。
阿珠,阿珠,阿珠……
他在心裡念叨著心上人的名諱,果然,他的乖阿珠,總會是這天下最獨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