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鄰居都嚷嚷著問了,“這太臭了,我屋裡都聞著味道了。”
男人,這李德健要是知道怎麼回事,就不用被這味道熏得滿臉都是淚,他這輩子還沒聞過這麼臭的味道。
郎秋撐著膝蓋乾嘔了幾聲,蒼白著臉色說道:“看起來,像是什麼腐爛的肉塊,都已經爛得發黑長了蛆蟲,白白黑黑的……”他剛說完這話,仿佛又想起來那個畫麵,當真吐了出來。
徐目和另外一個衙役已經吐得不行了,更彆說李德健的家裡人。
二丫是這些人裡麵最淡定的,可能是把父親捂著她小鼻子這個事,當做是一個有趣的事情,她張開小/嘴巴吸著氣,咯咯笑著,“蟲,白白的蟲,二丫撿了,喂給嘰嘰們吃。”
“二丫,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賈珠猛地看向二丫。
二丫搞不懂這麼多複雜的時間,被娘親抱著去邊上問了一會後,才牽著回來,“她說是,她種的那些野菜開始死掉的時候。”
這個時間,正好就在盜竊案後。
賈珠謹慎地問道:“敢問家中,可曾與其他人結仇,埋下這種東西?”
下午有風,將這氣味刮散了一些,可不幸的是,也將這股巨臭無比的味道一起傳送到了更遠處。
李德健皺眉,“有點小打小鬨的有,會埋這玩意的,應該是沒有的。”
那頭,因著這怪異的臭味,已經讓整個李家村都出來看了。賈珠看著天色,已經快天黑了,可是李德健家裡還是這麼臭,現在不是能不能強行進去的問題,而是人進去後會不會被熏暈過去的問題。
為了檢查那東西,賈珠不得不留在李家村,直到臨近半夜時,這味道散得隻剩下一些,這才帶著人捂住了口鼻,提著燈籠又進去了。
可還彆說,陪著他們撐到大半夜,就為了看個究竟的好事者也不少。
不過除了李德健外,其他人都被勒令隻能在門檻外瞧,不得跟著入內。
幾個人捂著口鼻像是做賊,提著燈籠進來,又重新回到挖開的坑前。那東西就如郎秋所說,的確是一大塊腐爛的東西,發黑的肉塊被白色的蛆蟲鑽來鑽去,破開的洞又閉合身上,密密麻麻都是。
這直叫人渾身毛骨悚然。
賈珠再三檢查過其他的地方後,確定沒有疏漏後,讓徐目將早就準備好的袋子拿了過來,用鉗子費儘心思將東西給收起來。
就不必贅述這個過程中的惡心和可怕,等這東西被層層收起來後,那味道登時又散了些。
可長時間處在這個環境底下,一行人還是再忍不住,立刻退了出來。
賈珠扯了扯臉上的布料,甕聲甕氣地說道:“現在還不知道這氣味對身體有沒有影響,為了安全起見,這幾天還是先不要在屋內住。我現在懷疑,可能是因為這東西埋在你家地下,這種血氣腐爛的味道,吸引了一些攻擊性強的動物。它們能聞到,而我們隻有鼻子比較靈敏的人,才能感覺到。”
李德健連連點頭。
他倒不會不相信賈大人的說法。
因為他媳婦之前也說過,可他一直以為,那味道是之前慘死的那些雞的氣味,根本沒想到,他家地下居然藏著這麼惡心的東西。
等他們將臟臭的衣服換掉後,已經到了後半夜,勉勉強強在村民家中借住一宿,翌日清晨,賈珠留下點錢,帶著人坐牛車走了。
趕車的人,乃是李德健自個兒。
他執意要將賈珠送回縣衙門,再買點東西回村裡。
賈珠這個知縣帶人出去就是一宿,差點沒給這衙門內的縣丞主簿給嚇壞了,大清早見著他們換過衣服,拎著一個大袋子進來,驚喜得往前竄了幾步,可在堪堪要靠近前,卻不由得捂住鼻子。
不知為何,總在大人他們的身上聞到一股臭臭的味道。
賈珠淡定地說道:“不要靠近我們,等我們全部都沐浴過後再說。”他示意人將一袋東西送去後院,“還有,請仵作先生過來,讓他檢查看看,順帶和他說清楚,這東西有點危險,而且巨臭,讓他進去前先捂住口鼻。”
他交代完這些後,就立刻讓人準備熱水。
賈珠甚少有這種焦躁的感覺,可強忍了一宿隻是換了個衣服,對他來說根本不能夠。然在外有所不便,儘管村民們很樂意給他燒水洗澡,可這柴火對他們而言也是需要撿柴的苦活,雖然能給錢,可到底是麻煩。
強行忍到回來,賈珠巴不得將衣服全都丟了。
他狠狠洗了三遍,才總算爬出來。
那時候,縣丞已經吐了一回。
賈珠擦拭頭發時,有些無奈地說道:“不是都叮囑過要注意捂住口鼻嗎?”
郎秋無可奈何地說道:“誰叫縣丞不信邪,仵作先生是做好準備進去的,可他卻是扒著窗口看的,正好在下風口,就……”
這穿堂風可真是要命。
賈珠失笑。
的確是個倒黴蛋。
他們經過昨日的刺激,會覺得現在的氣味已經好了很多,最起碼不會讓街坊鄰居都聞到這氣味,然對於初次聞到的人而言,這簡直是毒氣。
賈珠:“郎秋,你叫上衙門內餘下的衙役,讓他們兩人一組,按由遠到近的距離,再一次排查之前曾經出過盜竊案的人家,這一次重點檢查他們家的地下會不會埋著什麼東西。”
郎秋領命而去。
而後,賈珠則是叫來了臉色慘白的縣丞,讓他將之前製作好的輿圖給尋來。
縣丞深一腳淺一腳地飄出去,然後又飄回來,喃喃地說道:“大人,您要輿圖做什麼?”
“我想看看,他們選擇的地點,是否存有某些原因。”賈珠接過輿圖,看了眼縣丞,猶豫了會,“要不,你還是去休息罷。我自己來,也沒什麼。”
“不,大人,還是我來吧。”縣丞支棱了起來。
昨日發生的事,他剛才已經聽那些回來的衙役說了。
賈珠他們遭遇到的是比現在還要可怕百倍的味道,他隻不過是被衝到了一會,也算不得是什麼大事。
他掙紮著坐起來,將輿圖小心翼翼地取來,先行描繪了一個大概,再將讓人將輿圖送回去。就著描繪好的縣內輿圖,縣丞一邊聽著賈珠報出來那些地點,一邊在紙上做標注。
“大人將那些地點全都背下來了?”
“看過幾遍,也就記得了。”
縣丞苦笑著說道:“大人這記憶可真是非凡。”
就在他們忙活的時候,第一批衙役已經出發了,許是他們已經知道了昨日的事情,這回他們離開前,全部都做好了準備,讓不少人家剛看到上門的衙役時,還以為是遇到了蒙麵竊賊。
而到了下午,傳來第一個消息。
正如賈珠猜測的那樣,有一戶人家的庭院,也挖出了相同的東西。
那臭味熏天,直接將宅子的主人給熏暈了。
賈珠:“……”
可真倒黴。
接下來這段時日,對縣內不少人家來說,可謂是一場磨難。
畢竟這挖出來的東西,又不是單單隻臭一家,是連前後左右都會受到這味道的襲擊,苦不堪言。近日來,醫館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眼下,但凡是有人看到衙役上門,就會忍不住追問是不是要檢查,一旦知道的確是為此而來,那些街坊鄰裡都忙不迭地暫時躲到各路親朋好友家去。
衙門進出的人臭著臭著,已經麻木習慣了。
好在後來賈珠請了大夫,為他們準備了藥汁,將布料浸泡在裡麵一起煎熬,晾乾後蒙住臉,這清清涼涼的味道能將巨臭過濾不少。
仵作先生可能是整個衙門最高興的。
一般做仵作的,都會讓人敬而遠之。然賈珠招來的這個仵作先生,卻是整日納悶自己沒事乾。
他也不想想,這殺人命案能是隨便發生的嗎?
這好不容易來了個需要他的事情,仵作先生可高興壞了,連著好幾天都泡在裡麵,偶爾出來的時候,大家夥見到他都繞著走。
……倒也不是害怕他,亦或是排擠他。
著實是他身上太臭了!
他原本是想直接去找賈珠,可是在路上撞見了縣丞,縣丞原是要和他說話,可仵作身上的氣味太衝了,令他不得不失禮地捏住鼻子。
“你說你要去找大人?”
縣丞嗡嗡嗡說道。
就算如此,他也覺得眼睛酸痛,好似被襲擊了般。
仵作先生點點頭,然後自然而然地就要往大堂走過去。
縣丞連忙攔住他,“不成。”
“我要去見大人,你為何要攔著我?”
“廚房的熱水燒著,你現在,立刻,讓人去給你準備熱水,至少洗三遍,還有你的頭發,換掉衣服再出來。”
“沒事,大人不會在意。”
“大人的確是不會在意,可是大人的身體會在意!”縣丞痛苦地說道,“你莫不是忘記了,大人的身體一貫是不好的。”
仵作先生這才想起來賈珠每日的湯藥。
他十分不耐地咋舌了一番,轉身回去沐浴。
等到他折騰完,總算能來找賈珠時,正巧看到賈珠的手中捏著一封書信。那信封看起來厚厚的,也不知道是誰寫的。
這衙門裡的人都知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來給賈珠送信。
這來來回回三年都不曾斷過。
也有人好奇問起,賈珠便笑道是一個朋友。
仵作先生瞥了一眼,這大概又是那個朋友寫來的書信罷。
他自顧自地在賈珠的跟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就灌下去。剛才的洗澡水著實太燙了,感覺就跟燙豬皮似的,刷得他現在口乾舌燥。
賈珠將還沒看的信收起來,慢悠悠地說道:“我聽說,先生已經有了眉目?”
“如果不是縣丞攔著我,早在兩刻鐘前,大人就已經聽到答案了。”仵作先生乖戾地說道。
他看起來很年輕,大概二十歲出頭,白白淨淨,說出去,誰也不相信他真的在這做仵作。
“他也是生怕有人受不了這個氣味。”賈珠忍不住笑。
這些天,連傷勢好轉的許暢都忍不住加入了這清掃的行列裡,屋內日日燃著香料,生怕被那臭味給入侵。
仵作先生撇撇嘴,這才認真說起來,“送來的那些肉,不是人肉。”
他說出了最讓人擔憂的事。
賈珠鬆了口氣,不是人肉,這便是個好消息。
要是真的讓百姓們知道他們卷入的不隻是一個偷竊案,更是一個殺人案,怕是要人心惶惶。
“最開始大人帶來的那塊檢查後,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可是爛得太徹底了,也分辨不出來彆的。”仵作先生聳肩靠在後麵的座椅上,“不過後麵送來的數量越來越多,可以比較著來,除了判斷出不是人肉外,我花了點時間,大概嘗試了一下,這些應該是太牢。”
賈珠微愣,繼而蹙眉。
牛、羊、豕,這三者乃是祭祀所用的淨肉。
而由於祭祀不同,也分為太牢,或是少牢。太牢自然是最高等的祭祀標準,往往隻有天子才可以使用。
賈珠一聽仵作先生這話就有點頭疼,再細想他說的話,就連聲音也艱澀了起來,“你剛剛說,嘗試……你是怎麼嘗試的?”
“我當然是分辨出了不同的肉的……大人,您難道是懷疑我吃出來的?”仵作先生剛要興致勃勃地給賈珠解釋,可是話還沒說完,就猛地意識到剛才賈珠那話外之意,猛地就瞪大了眼。
賈珠訕訕:“這不是,怕你一時糊塗。”
仵作先生乾巴巴說道:“我再是糊塗,再是發瘋,,也不是個自尋死路的蠢貨,這玩意要是真吃下去,我早就死了。”
賈珠咳嗽了幾聲,難得一見仵作變臉,瞧著也的確有趣。
“如果他們埋下的是太牢肉,那埋下的地點,肯定是有講究。”他眼瞅著仵作先生要暴走,淡定自若地轉移了話題,“以先生之見,或是為了何?”
“我是仵作,不是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也不懂這個,這得找風水先生吧?”許暢插嘴,忍不住說道。
“那你家大人還問我?”仵作先生抱怨地說道,“我是不知道這埋下來的東西是為了什麼,不過小心就是了。這些東西也不便宜,花這麼大的手筆,還是在這麼多的地方,我猜,一定是個大案。”
他說這話時,眼睛亮閃閃的。
隻可惜臉色蒼白得很,像是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屍體。
賈珠想起他已經好些時日沒休息,當機立斷讓人將他帶回去休息。仵作原本還要掙紮著回去繼續研究,可這人剛站起來就頭暈目眩,到底是被拖回去休息了。
賈珠思忖著仵作剛才的話。
地點早就被圈出來了,隻可惜不管是連線還是各種描繪,都無法推測出這些地點的作用。或許如仵作所說,該找個風水先生看看?
賈珠一邊思忖,一邊去摸剛才收起來的信封。
仵作的到訪,打斷了他原本要做的事情。
讀信。
自從太子離開京城後,他們來往的信件就少了很多,畢竟這路途遙遠,若不是太子強硬要賈珠回信,賈珠都可能為了不勞煩那些來往的信使而不再寫了。
既是時間長久,這書寫的內容,就無意識變得愈發厚實。
今日賈珠收到信,瞧著那厚度,便忍不住眉眼彎彎。
他拆開信封,從中抽/出了太子的來信,那龍飛鳳舞的字體力透紙背,已經能夠望見少許。
賈珠不緊不慢地將打開,視線落在開頭,緊接著,又是第一段話。
“……孤常夢見君,於危處。”
賈珠微頓,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太子殿下為何莫名其妙提到關乎夢的事情?
可是這書信都打開了,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看。
“……夢則象真,令孤輾轉反側……
“君亦複以為然乎?”
隻是這幾段,就讓賈珠緊蹙眉頭。
太子甚少問什麼。
可當他問,就不隻是在設問。
賈珠仿佛能夠看到太子殿下就立在他的身前,眉宇間浸滿矜貴傲慢之意,漫不經心地朝著他笑,“……阿珠,是答,還是不答?”
是繼續瞞下去,還是誠實以答呢?
他笑眯眯地,就好似逮住了有趣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