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太子殿下曾經與他們說過,我的命令與你的命令,一並都有同等的地位呢?”賈珠眨了眨眼,“隻不過有些時候還是不太好使的。”
他拍了拍太子肩膀,仿佛在掃去什麼灰塵。
“畢竟從一開始太子殿下這些計謀安排妥當,唯獨將我排除在外,就連離開之後都安排了攔住我的人手……這麼麵麵俱到,可偏偏就忘記了,‘告訴我’這件事。”賈珠笑眯眯地看著太子,“要說麻煩,其實保成,也欠我一個解釋。”
——為了你好。
這個理由,這個答案,似乎可以涵蓋一切的解釋。
但仍是不足夠。
“孤和阿瑪沒吵起來。”太子狡猾地避開了賈珠的問題,而選擇回答了另外一個,賈珠必定會在意的事情,“隻不過,在同一件事上,有不同的看法。”
“而這件事,與我有關。”賈珠接上太子說的話,“更甚之,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
太子略皺眉,“孤就知道,直郡王去尋你,總是要嚼舌根。”
“說實話,又怎能算是嚼舌根?”賈珠平靜地說道,“說起來我還應該感謝王爺才對,如果不是王爺提醒了我,我都還沒想到,在引起天家父子的根源,原來就在我之身上。”
“阿珠!”
“保成,皇上是什麼時候察覺到的?”
太子略皺眉,“南巡前。”
賈珠頷首:“怨不得。皇上的意思,原本是打算讓我死在南巡上罷。”
不對。
賈珠的目光微動,搖了搖頭。
不對。這是之後的事情。
一開始,太子根本就不想帶他離開京城,一直想讓他留守……可賈珠不願如此,他們之間有過幾次的衝突,直到後來才子突然改變了主意。
太子為何會改變主意?那個時候他分明看起來那麼堅定。
……是因為太子發現就算將賈珠留在京城,也會有無數種方式令他暴斃死亡的方式。
所以太子的確沒有騙他,皇帝的確是在南巡之前就發現了這件事。所以,太子才會將賈珠一直帶在身邊。
隻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賈珠:“那我為何還活著?”
他的語氣非常平靜,仿佛他們在說的不是他的生死。
“你想死?”
“若是能活著,有誰想尋死?”賈珠搖頭,“可以皇帝的心性,我現在的確不該還活著,除非是其中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當然,太子的身上有無數個秘密。
允礽摸了摸鼻子:“阿珠,你有些時候也會將自己,看得太輕了些。”他背著手在賈珠的麵前來回踱步。
太子一直將這件事瞞得很好。
皇帝猜透他們兩個的關係,也並不是從太子亦或是賈珠這裡泄露出去的。
而是有一天皇帝在和皇太後兩個人閒聊的時候。
太後說起他們兩個的關係,笑得合不攏嘴。
這些年雖然賈珠進出宮廷的次數越來越少,可是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入宮去探望皇太後,這已經成為了一種慣例。
而每一次他去探望皇太後的時候,太子都會在身邊陪著。
一次兩次會是例外,可是每一次都是如此,那就隻能說明太子是有意而為之。
當時皇太後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滿臉笑意。對於這兩個孩子,太後娘娘的心中是真心喜愛的。
太後宮裡養著彆的孩子,五皇子與皇太後也很是親近,可不知道為什麼,太後就總是瞧著賈珠順眼。
“隻是阿珠都這個歲數了,也不知道找個知心人在房裡放著。”也就是賈珠在皇帝眼前看著長大的,康煦帝才會跟著順口一說,“連帶著太子也說要學著他找個什麼什麼知心人才方可成親。”
皇帝一邊說一邊搖頭,要說生氣倒也是沒有,隻是覺得有些好笑。
皇太後:“阿珠,從來都是個體貼人的。他既不想,就是真的不想勉強,也是沒用。若是能夠尋到個知根知底的,彼此情投意合的姑娘,那也可以和和美美。”
皇帝雖然聽著,可是皇太後知道,他是不太喜歡這個話題。
畢竟先帝就是一個癡情種。
當初如果不是他所鐘愛的妃子還知曉分寸,都不知要鬨出什麼禍事來,太皇太後在死前對董妃都從未有過改觀,仍然認為那是個狐媚子。
皇帝雖然不像是太皇太後那樣排斥董妃,但也對情愛這些事兒沒什麼興趣。這些年他心中惦記的就隻有元後,但是他與元後的情分也就在那幾年間,消失的記憶總是最美好的,太子又是他親手養大。
無論最開始的情感多麼複雜,時至今日,眾人感慨的都是皇帝對於元後的敬重與真愛。
“他們兩個孩子一直都是同進同退,要我說啊,阿珠要是個女孩,那就好了……”皇太後歎息了一聲,“能夠勸著太子,又拎得清楚,還是個可人疼的……”
皇帝聽了皇太後這話,笑得前俯後仰。隻是笑著笑著,他的臉色突然就變了。
康煦帝眉頭微皺,看著非常嚴肅。他不再是之前放鬆的表情,連手中端著的茶杯也遲遲沒有放下。
片刻後,他突然站起身來告辭,“太後,朕突然想起來有一樁急事未辦。”
“皇帝呀,如果你手頭有什麼事情,就快些去辦吧。”皇太後神色不變,笑著道,“允祺也快回來了,有他陪著呢。”
皇帝匆匆離開之後,慈仁宮就陷入了一片寂靜,皇太後低頭吃著熱茶,仿佛根本沒有覺察到,皇帝這一次離開顯得多麼古怪。
過了許久,皇太後才放下了茶杯,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歎息聲複雜非凡,令得原本守在邊上,沉默不語的嬤嬤忍不住欠了欠身。
“太後娘娘,可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奴婢讓人去請太醫過來?”
“哀家不過歎息一聲,怎麼就要去請太醫了?”皇太後被嬤嬤這急忙的話逗笑了,“隻不過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已經許久不曾想起來的事情。
隻是伴隨著皇帝的離開,皇太後又不期然想起了那些曾經的過往。
有些事情不早不晚,偏偏是得在某個時間說出來才是剛剛好。
晚了,就錯過這個時機,早了卻還沒有到火候。
…
“皇上,剛才太子殿下已經派人回稟,事情已經處理完了。”
梁九功小心翼翼說道。
太子要去辦的事情有些危險,皇帝原本是打算安排其他人來做,可是太子卻執意要自己來辦,而且還點名要了賈珠參與。
要來解決這個麻煩,就必須在一個月圓之夜。
也就是今天晚上最合適。
皇帝答應了太子,就揮手讓他滾了。
結果他這一滾,就滾到了今晚上宴席之後,太子隻在宴會上露了一麵,又消失不見了。
“梁九功,你說,朕是不是太心慈手軟了?”
康煦帝幽幽說道。
梁九功莫名感到了寒顫,仿佛此時此刻有人拿著一把刀,緩緩劃過了他的後脊椎。不知在什麼時候,那把刀就會貫穿他的喉嚨,令他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
“皇上,奴才鬥膽直言,此事……或許也怨不得太子殿下。”
“怨不得太子,那是要怨上阿珠了?”
“那,也怨不得賈大人。”梁九功都想給自己擦一把汗。
他是知道萬歲爺在說什麼的。
要是讓太子以為他想對賈珠動手,那他這條小命可真就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皇上,奴才這些天一直在想……這太子和賈大人之間存在的關係……是不是太過緊密了?”梁九功道,“您想想看,早年間賈大人為何會入宮?便是因為太子,所以才會產生了這份聯係。”
他豎起一個大拇指,隱晦地點了點上頭。
“可是為何太子殿下就需要賈珠在呢?這話可不是咱們說的,而是那兩位說的。”這位梁總管一邊說著,一邊又把大拇指收會來,豎起了兩根手指。
“這世間總有一些說不清楚的事情,說不定這兩位之間,本來就有些……”梁九功原本想說緣分,但一想到皇帝芥蒂的是什麼,就立刻把那個詞給吞了下來,“所以這怨不了太子,也怨不了賈大人。”
康煦帝慢吞吞說道:“按照你說的,這怨不了太子,也怨不了賈珠,還隻能怨這賊老天了?”皇帝這話不緊不慢,可是梁九功卻不敢接了上來,隻能訕笑。
歸根究底他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畢竟太子跟賈珠也太有緣分了,若說這其中真沒點什麼,他一點兒都不信。
隻不過這話可不能當著皇帝的麵說,他還要這條小命呢,總不能在太子那邊能活下來,卻自個兒一頭撞死在皇帝的桌前。
康煦帝不言語。
要是放在幾年前遇到這種事情,皇帝不說暴跳如雷,那也是要把太子抓過來,狠狠罵上一頓,關禁閉,甚至暴力處理……
可偏偏皇帝是在太子受傷,才知道這件事。
那也正是在太子有救之後。
太子出事,滿朝震驚。
就連這宮中也沒幾個人能安定下來,不管是希望著太子能活下去的,還是盼著早點死的,那些天,整個後宮都充斥著一種可怕的氛圍。
皇帝的麵上不說,可實際上這心裡一直繃著一股弦。直到太子這病情,奇跡般好轉了之後,皇帝才總算歇了口氣。
經過這大起大落,有一天起來,康煦帝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突然發現自己的鬢發已經有了花白,雖然隻是寥寥幾根,可是皇帝知道自己已經不年輕了。
太子醒來後,康煦帝清楚地意識到他的傷勢好轉必定和賈珠有關。而他所做出來的犧牲,又足以令皇帝記下這個情。
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皇帝原本為了放鬆去皇太後的慈仁宮,卻在稀鬆平常的對話中,驟然有了一個靈感。
一個不如不來的靈感。
……如果這些年,兜兜轉轉,這兩個孩子的關係已經到了一種他們不敢想象的地步了?
那賈珠舍己為人,就有了不可捉摸的含義。
康煦帝沒有證據。
可一個皇帝倘若開始懷疑起什麼事情,他需要證據嗎?
他隻需要一種感覺。
太子是康煦帝的兒子,賈珠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雖然他未必多麼清楚這些孩子的想法,但是真的想要去辨彆……真的一無所知?
他一點一點印證了心中的想法。
起初,皇帝是暴怒的。
他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怒氣衝天,的確是險些廢掉賈珠,但隨後,他想起這兩個孩子都躺在床上起不來身呢。
一個的傷勢雖然去掉了毒性,可是還是需要好好將養,另一個更是昏迷之後大病初愈,身子底都虧空了。
……康煦帝沉默了。
他的好太子為了救他而險些喪命,賈珠又是為了救太子,不惜一切代價。而整個刺殺案,如果不是有賈珠在,未必能這麼順利解決……這麼一個閉環下來,皇帝突然就動不了手。
說不上心慈手軟。
隻是一份又一份情誼疊加上來,再加上事情剛剛發生,皇帝心中的震蕩還未消失,就驟然得知此事,再是鐵血無情,也做不到翻臉就殺人。
康煦帝那個鬱悶啊!
他想發火,可是一個兩個看著,都還沒從危險邊緣拉回來,可能都未必需要他動手,都熬不過來了。可是這火不發吧,憋在心中,皇帝心裡難受。
那段時日,乾清宮裡伺候的人可真是倒了大黴。
虧得是後來,忍到太子身體好轉,忍到皇帝放長線釣大魚,忍到康煦帝終於不忍了,將那些個人等一網打儘了!
康煦帝判處的刑罰,都比以往要重不少。
該死的死,該殺的殺!
就連那些熟悉皇帝的大臣們,也都以為這一次萬歲爺是因為太子刺殺這件事,雷霆震怒,下手才如此狠絕。
卻不知除了這個原因之外,皇帝的心頭一直憋著一股邪火呢。
等到這股邪火被狠狠發泄出去之後,皇帝也冷靜下來。
豈料。
這一次,滅殺白蓮教一事,賈珠的功勞甚大。如果不是有他在,傷亡如何,還不可得知。
更甚之,皇帝也從王崢嶸和賈珠的對話中,覺察出賈珠此人的重要性……那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關乎那些虛無縹緲,琢磨不透的存在。
哪怕皇帝不相信這些,他也不可能冒著風險將賈珠殺了。
隻是讓皇帝氣得牙狠狠的是,他這心裡可沒想做什麼呢,太子就將人護得嚴嚴實實的,這是恨不得藏在眼皮子底下,埋在肚皮裡帶著走吧?
康煦帝氣得吹胡子瞪眼,隻想把這臭小子抓過來,狠狠踹上幾腳。
他們歲數還年輕,年輕就意味著大有可為。
年少時的一時糊塗也算不了什麼,該著眼的是未來。
康煦帝就不信了還!
…
“哈湫,哈湫——”
睡在一個被窩裡麵,兩具赤條條的身體抱在一起。太子趴在賈珠的胸膛上,聽著那有些躁動的心跳聲,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嘀嘀咕咕。
“難道是阿瑪在背後又罵我了?”
“殿下做了什麼事情,讓皇上逮著您就罵?”
“那這樣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從小罵到大,孤就沒想出來兩三件能好的。”太子懶洋洋地說著,手指不太安分地撥弄著那顆小東西,“也許是因為孤實在是太令人惦記了吧。”
賈珠有些氣喘籲籲,說話的嗓音還帶著一種黏黏糊糊的氣息。
“這可不得怪太子殿下?從小都是這個臭脾氣。”他輕輕埋怨著,但也發現了自己聲音的問題。
他不是故意要發出這種有點柔軟,有點黏糊糊的聲音,隻不過在他們剛剛結束的那些事情裡麵,太子殿下實在太過分了。
也不知道是他們太久沒有見麵,還是太子憋著氣在發泄,反正他們兩個人弄到現在,已經能隱約看到外頭的日出。
他覺得命都要去掉半條了。
賈珠磨磨牙,索性不再說話。
“阿珠,阿珠……”
太子叫了幾聲,見賈珠不理會他,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一口咬住了他胸前的皮肉。
賈珠抽痛了一聲,無可奈何地說道:“殿下,夠了。”
他有些疲倦地睜開了眼睛。
就算再怎麼……上癮,有些事情也不能一口氣做完呀!
太子不撒口,叼著那地方反複磨牙,直到弄出了紅痕,才吐了出來。
“阿珠,再過幾天就要回朝了。”
太子突然這麼一句話,將賈珠有些半睡半醒的意識給喚了回來。
“……然後?”
“然後,等回到了朝中,怕是有好些天不能夠再黏在一塊兒了。”太子嘟嘟囔囔,雖然在他和皇帝有意無意的默契之下,事情還沒有嚴重到見血的地步,可是皇帝也肯定不會這麼輕鬆就放過。
等回到了京城,想要再這麼見麵……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太子這幾年早早就有了暗棋,也為了這有可能的事情做了無數次部署。
但是皇帝發現的時間依舊比預料的要早,雖然康煦帝的態度也比想象中的要更加曖昧平和,可太子不會掉以輕心。
賈珠:“……”
從他們現在兩個人的狀態中,絲毫看不出他們在聊的是事關他們性命安危之事。
太子甚至還在往下摸。
賈珠眼疾手快地抓住太子的手腕,有些絕望地呻/吟了一聲,“不是……就算到了京城無法見麵,但是也不用急在這個時候……”
太子義正言辭地說道:“不行,阿珠今天晚上,必須陪我到天亮。”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
賈珠目瞪口呆,剛要教太子什麼叫禮儀廉恥,突然眼角的餘光瞥到外頭的亮色,猛一想,現在不就已經是天亮了嗎?
他正要將這話說出口,允礽卻已經吻住了他,將他整個人都拉入了懷裡。
剛剛才平複下的氣息,一下子又被跳動,哪怕賈珠拚了命想要掙紮,可在太子低聲碎語裡,他的掙紮被逐漸融化,整個人又被拖入了漩渦裡麵。
守在門外的太監,看著已經亮起來的天色,默默擦了擦額頭。
他們猶豫了幾次,不知是否要提醒時間,可是最終看著那已經天光大亮的日頭,到底是破罐子破摔。
嘎吱,嘎吱……
那一張原本寂靜無聲的床,到底是被折騰出來了細碎的響動,仿佛在無聲無息暗示著什麼。
直到白晝大亮,又是一個晴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