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垂眸下覷她一眼,烏濃纖長的眼睫不知何時已結霜花。
夏連翹想說,沒關係,不用抱她,她自己一個人可以,在這滔天巨浪中還要抱住她,可比孤身一人脫險要困難許多。
更何況大水衝毀石廳,碎石隨水一道被衝出甬道,接二連三地砸落在淩守夷身上。
因為不能運使靈氣,她眼睜睜看著他白衣染血。
可淩守夷性格矜傲倔強至此,竟然一聲沒吭。非但沒鬆手,反而緊緊抱住她。
地穴中的甬道錯綜複雜,夏連翹已記不清她和淩守夷到底被大水衝到了哪裡。
過了很久很久,眼前突然出現一團明亮的白光,似是甬道出口。
夏連翹心神一振,攥住淩守夷的手,急道:“你看前麵!”
淩守夷一怔,抬起眼看過去。
可下一秒,夏連翹才覺察到不對。
耳畔雷聲轟鳴,直似霹靂從九天落下。她大腦也嗡嗡作響,心咕咚一聲沉到肚子裡。
這是瀑布,龍吟峰瀑布!
眼前景象陡然開闊,一匹白練淩空飛流直下,他們竟是被這洪水衝刷到了瀑布崖頂。
飛瀑如雪峰傾倒,洶湧而下,奔流直泄入崖底萬丈深潭。這一幕實在造化神奇,鬼斧神工,前提是他們不被洪水卷拋至瀑布崖底就好了。
龜背中湧出的潮水冰冷刺骨,似乎有封鎖氣機之效,不能運轉氣劍或是劍丸。
他們二人被水勢裹挾衝下懸崖,急速下墜間,淩守夷心裡一沉,單臂緊抱住夏連翹腰身,皺眉拔劍,劍尖深入石罅崖隙之間,激起一連串的星火火花,二人墜落之勢也為之一阻。
可即便如此,下墜時的衝擊力還是疼得淩守夷指骨破裂,少年強忍疼痛,一聲不吭。
另一隻完好無損,骨節分明的手依然緊扣夏連翹腰身不放,指尖緊捏到幾乎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伴隨轟然一聲,激起漫天水花,二人一道沉入百丈寒潭之中!
突如其來的衝擊力,讓夏連翹眼前一陣發黑,口鼻都嗆了許多水,短暫得失去了意識。
她也來不及察看自己傷勢,艱難地睜開眼,焦急地四處尋找淩守夷。
那雙蒼白骨峻的手,終於支撐不住,知她無恙,淩守夷心神微定,疲倦地闔上眼,緩緩鬆開她,沉入水中。
夏連翹凍得手腳發麻,在深潭中遊了幾個來回,才終於看到一道白色身影隨潭水浮浮沉沉。
她心裡咯噔一聲,趕緊鳧水遊過去,湊近一看,一顆心一直涼到穀底。
淩守夷雙眸緊閉,因為痛苦眉尖緊蹙,昔日如玉臉上蒼白毫無血色,烏發淩亂得黏連在頰側,全然沒了從前的雅致孤寒,渾似一具死屍。
白色的道袍下還有大團大團的血花慢慢洇開。
她吃力地拖住淩守夷,一直往岸邊遊,把他推到岸邊,還沒鬆一口氣,回眸一看潭中不由一怔。
隻見潭水中漂浮著的還有隨他們一道被衝下的那株水鬆芝!
她渾身上下又累又冷,但看著這株近在咫尺的水鬆芝,夏連翹也不願意放棄。
他們這般累死累活,不就是為了這株水鬆芝。
更何況——
扭頭看了眼淩守夷的情況,夏連翹微微抿唇,義無反顧地又一個猛子紮入水中。
他剛剛舍命救她,她也想幫他拿下這株水鬆芝作為回報。
這潭水奇寒無比,比之那洪水有過之而無不及,肌膚浸泡在水中直如刀割。
-
淩守夷秀眉微動,隔了一會兒,方才醒轉。
入目是一汪寒潭,飛瀑自百丈山崖落入潭中,水花四濺,潭心蕩漾不止,波翻雪浪,卻不見人影
淩守夷麵色遽然大變。
他掌骨五指破碎,疼痛難忍,卻還是勉力支起身子,重又投入寒潭之中。
……
那株水鬆芝入手,夏連翹心神頓時為之一鬆,正準備往回遊,小腿肚卻忽然一陣鑽心的抽搐,她微微睜大眼,心道不好。
孰料波心中央竟起一個漏鬥狀的黑色旋渦,欲卷著她沉入潭底。
這一番折騰下來,寒氣透骨,強撐著一口氣,她咬牙想要擺脫旋渦往回遊。
水花卻接二連三不斷嗆入口鼻,大腦一片空白,很快夏連翹就失去意識。
沉浮間,似乎有一隻手將她托起。
嗓音如裁冰碎玉,很冷,叱道:“忍著!”
動作卻輕柔地撈起她往岸邊遊去。
意識一片迷糊,想不起這人是誰,夏連翹還是咬緊牙關,堅持下來,配合著這人的動作,拚命往岸上遊。
一頭栽倒在泥濘濕軟的岸邊,夏連翹精疲力竭,意識也好像漂浮在一團白雲中。
好像有人在喊她。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一道熟悉的白色人影。
那道人影未及停頓,果決而迅速地俯下身來,緊跟著,她雙唇便印上了一片冰冷的柔軟。
新鮮的空氣透過相貼的唇瓣,源源不斷地渡進她口中。
是淡淡的,泠泠的,降真香氣。
她下意識地爭相恐後般地從他口中汲取生的氣息。
不過過了多久,夏連翹這才猛地驚醒,哇哇地咳出好幾口水來,咳得驚天動地,嗆得心肺俱裂,眼角衝出生理性的眼淚。
足足緩了好一會兒,她這才精疲力竭地努力睜開朦朧模糊的淚眼,想看清眼前這道身影。
這一看,卻直直撞入少年如沉玉般孤寒黝黑的雙眼。
被水衝刷得遲鈍的大腦這才重新開始運轉。
夏連翹一怔:“小淩!”
少年薄唇緊抿,垂眸俯視著她,那隻完好的蒼白的指尖還緊捏著她的下頜,神情疏淡看不出任何表情。
點點水珠從他烏發與長睫間滑落,如鮫人出水,掛落瑩潤珍珠。
……
為什麼。
為什麼若即若離,偏又在他下定決心時,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招惹他?
……
他的目光看得夏連翹又一愣,大腦一片空白,自尾椎骨都升騰起一股酥麻的恐懼感。
……剛剛是淩守夷給她渡的氣?
她手足無措間,這才想起自己剛剛一直緊攥在掌心沒放的水鬆芝,忙獻寶般地將它拿出來,遞到他麵前,“你看!我幫你拿到水鬆——”
少女神情急切,眉睫上還掛著水珠,唇瓣蒼白而柔軟。她眼睛大,睫毛很長,看人時顯得尤為專注懇切。
她的話還沒說完,淩守夷目光在那株賣相狼狽的水鬆芝上定了一定。
倏忽垂下眼簾,扳住她下頜,俯身狠狠地親了下來。
未儘之言,儘數被他吞沒於唇齒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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