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剛看到淩守夷時,她就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看到少年清瘦空落落的脊背,她這才確信無疑。
她怔了怔,“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忙提著裙角往來時的路折返。
沒過一會兒,淩守夷聽到她的腳步聲。
鬆風拂過她的足尖,翹頭雲履穿過搖曳的草葉,婆娑作響,裙角沾了林霧,腳步聲如春雨般淅淅瀝瀝落在他心頭,他心尖無法自已地湧動起一股如禾苗喜雨般的隱秘的歡喜。
可那又如何?
她喊他,他權當沒聽見。
淩守夷垂眸,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也不過如此罷了。
也不過如此。
“可是小淩。”她的嗓音聽起來有些驚訝,有些猶豫,迎麵遞過來一樣物什。
嗓音如道貴柔,上善若水,三言兩語,莫之能禦,霎時間便擊潰了他豎起的甲盔。
白色的劍鞘,長約三尺,通身如冰似玉,素淡清冷如月色堆雪,金線勾勒盛開一朵秀致的蓮花,恰似一片玉壺冰心。
“你忘記了自己的劍。”
-
夏連翹不知道為什麼自打她說出這句話之後淩守夷就是那副大受打擊的表情。
她不解其意,懷裡還抱著他那把如冰似玉的雪白劍鞘。
……身為劍修,卻弄丟自己的劍,確實挺受打擊的。
想到這裡,夏連翹馬上就將劍遞還給他。
當最後一縷夕陽沉入天際,夏連翹這才攙著淩守夷一齊走出地穴。
和原著中描述有點兒不一樣的是,淩守夷自己一人找到了兩株上品水鬆芝。
多出來的那一株是給她的。
她剛剛服下的那株水鬆芝讓夏連翹丹田內真氣湧動,境界鬆動,儼然有衝破明道境三重的趨勢。
為保她接下來凝丹順利,不必再多跑一趟,淩守夷又替她多備下一株。
幸運的是,這兩株水鬆芝附近並沒有伴生異獸。
她如果沒記錯的話,地穴中總共有兩隻異獸,一隻旋龜,另一隻好像是條巨蟒,都讓白濟安與李琅嬛撞了個正著。原著裡,二人引兩隻異獸鷸蚌相爭,成功坐收漁利,將一株百年芝王收入囊中。
扶著淩守夷在一塊大青石上坐下,夏連翹站起身。
她雖然知曉原著劇情,卻還是有點兒放不下老白和琅嬛。正準備再入地穴內一探究竟,孰料還沒走上幾步,地穴內卻又邁出一青一白兩道人影。
李琅嬛與白濟安渾身浴血,互相攙扶著從地穴內走出。
夏連翹一怔,飛也般迎上去,“琅嬛!老白!”
李琅嬛將她接個滿懷,明亮的雙眼也露出欣喜之色,“連翹!太好了!你們沒事!”
夏連翹抬起頭,認真地將李琅嬛與白濟安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這才鬆了口氣。
二人雖然滿身血汙,但雙眼明亮,意氣風發,似是酣暢淋漓大戰一場。
四人重又聚首,白濟安與李琅嬛對視一眼,都不住朗笑。
看起來剛剛這兩人在地穴內戰得似乎很是痛快。
稍稍修整之後,白濟安和李琅嬛這才說起方才洞內那一番奇遇,又拿出那株百年芝王,道:“淩道友,我們在地穴內尋得這一株百年芝王,道友若煉化了,修為必定能夠扶搖直上。”
夏連翹不慌不忙地托腮看著這三人。
淩守夷不可能要的,他性格矜傲,絕不肯占人便宜。
果不其然,淩守夷推辭不受。
白濟安勸說不成,又將目光轉向夏連翹。
她忙解釋,“我剛剛在洞內服過一株了,芥子袋裡還有呢。”
水鬆芝是絕佳的凝丹材料,但對李琅嬛而言無疑於雞肋。她修為早已遠超悟道境許多,隻是受凡人界規則壓製,這才被壓製了七八成,根本用不上這株芝王。
一番拉扯下來,這株芝王最終還是落入主角白濟安的囊中。
考慮到湘水村如今無人坐鎮,一拿到水鬆芝,眾人合計了一番,還是決定連夜趕回湘水村。
淩守夷則不與他們同行。
修仙本就逆天而行,越往後每突破一個境界便越凶險。凝丹更是險中之險。
修道途中,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哪一個境界出了岔子,都將有損於往後的道途通達。
所以修士不論凝丹或是結嬰,向來都要返回山門,若不是情勢所迫,鮮少會選擇在外突破。
劍修身上殺伐之氣太重,因果也太盛,更是如此。
淩守夷同她們說完,便沉默地打了個躬,縱起劍光,緲入雲層中。
隻在臨走前,忽然叫住夏連翹,往她手上塞了個什麼東西。
夏連翹一怔。
淩守夷:“等遇到危險再打開。”
淩守夷的語氣太冷淡,夏連翹猶豫了半秒,還是選擇接過,道了聲謝。
李琅嬛和白濟安雖覺得淩守夷有點兒不太對勁,但他慣常冷淡如冰,便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李琅嬛隻問了一聲,淩道友跟她是不是又在地洞裡吵架了?
這也算吵架麼?回想了下地穴裡的一幕幕,夏連翹有點兒遲疑。其實她的不解、迷茫也不亞於白李二人,“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白濟安:“先回轉湘水村再說吧。”
讓人鬆了口氣的是湘水村倒還是老樣子。見他們回轉,村民俱都上來迎接。
白濟安見湘水村內平靜祥和,人畜無虞,便也打算先閉關煉化那株百年芝王。
到時候他們對上黑老大還能多幾分勝算。
淩守夷和白濟安一走,夏連翹頓時就感覺到周圍好像冷清下來不少,心裡也總有些空蕩蕩,悵然若失。
她沒讓這樣的情緒困擾自己太久,這二人不久之後就能折返,沒什麼可掛念的。
白天她就打坐修煉,幫孟子真一起翻曬翻曬草藥,打打下手,晚上則繼續卯足了勁兒打磨她那幾柄氣劍,爭取在對上黑老大之前多打磨幾把。
本來她以為時間還早,卻沒想到距離正麵對上黑老大竟然會這麼快。
這一大早,她剛從入定中醒過來,就聽到窗外一陣喧鬨聲。
連翹下意識推開門看去,正好遇到同樣推門而出的李琅嬛。
兩個人結伴走到院子內,遠遠地就看到孟子真站在門口跟人說話,好像有人在哭,嘴裡喊著要見仙長。
夏連翹更驚訝了,剛和李琅嬛快步走過去,那幾人一看到她和李琅嬛,一下子就跪倒在地,淚水漣漣,“求仙長救我女兒性命!!”
這一跪徹底把李琅嬛跪懵了,忙伸手去扶離她最近的一位老人,“等等,老丈人,你們先彆急,發生什麼事了?”
待看清這老人樣貌,李琅嬛心裡咯噔一聲。
這老人容貌竟然和張月映有幾分相似,是張月映出事了?
夏連翹未及多想,又掃了一眼其他幾人,另外一對夫妻同樣十分眼熟。
那是梁桂香的父母。
夏連翹大腦嗡嗡作響,心裡乍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隱約間已猜出點兒什麼,艱難地問:“梁伯伯,梁伯母,桂香是不是出村了?”
淩守夷離開之前特地給湘水村加固過結界封印,昨天她和李琅嬛也才檢查過一遍,除非村裡人主動外出,妖怪想進村路人無疑難於登天。
梁伯母頓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桂香昨日和月映一道外出采藥,到現在還沒回來!”
夏連翹一怔,立刻就聯想到了最近的瀟湘大澤人畜失蹤案。梁桂香和張月映除了被黑老大的手下擄走,幾乎沒有其他可能。
孟子真的麵色也一下子蒼白如雪,喃喃,“怎會如此?”
情況危急,匆匆安撫了一遍梁父梁母之後,夏連翹和李琅嬛回轉裡屋商量對策。
一進屋,夏連翹便不假思索,斬釘截鐵道:“張月映和梁桂香肯定是被黑老大的手下擄走的。”
從銷-魂閣救回的村民情況來看,在被賜給胡玉嬌之前,這些村民早就隻剩一口精氣吊著。
黑老大這些屬下擄走附近百姓牲畜絕不是為了做慈善,二人多拖一天多一天的危險。
黑老大是悟道境的修為,他們本來的計劃是等淩守夷凝丹,白濟安出關再去玄之觀打探虛實。
可被擄走的是梁桂香,人有親疏遠近,這個時候,夏連翹才為難的發現,她很難保持冷靜。
李琅嬛抿緊唇角,這麼多天的相處下來,她也同湘水村眾人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先找胡大王問問吧。”
夜半。
一道黃色的身影靈巧地躥入孟家小院。
白裡泛著黃的牆壁倒映出一道鬼魅的狐影,燭火一晃,狐影便隨火勢而長,長出纖長的四肢,弓著一搦細腰,漸漸便晃作一道窈窕的美人身影。
緊跟著,屋內便傳來一道幾乎快滴出水來嬌媚嗓音,一聲冷喝,竟如一把小鉤子探入人骨縫,又嬌又厲,搔得人渾身酥軟,神魂顛倒。
“失蹤?!她張月映失蹤管老娘屁事?!”
“你們難道以為是老娘我乾的不成?”胡玉嬌柳眉倒豎,麵色不善地看著眼前的夏連翹與李琅嬛。
“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李琅嬛苦笑了一聲,忙解釋說,“我與連翹隻是想讓娘子幫忙指條明路。”
李琅嬛不知道胡玉嬌和張月映之間的恩怨,夏連翹確實知道的。
站在一邊,將二人的對話儘收眼底,夏連翹看胡玉嬌這抗拒的樣子,心裡也有點兒不太確定。
……胡玉嬌和張月映,應該算是情敵關係吧?
夏連翹不確定地想。
叫胡玉嬌一個人狐狸去救人,甚至還是去救自己的情敵,或許真的有點兒強狐所難了。
她內心反複醞釀著說辭,想著要怎麼說服胡玉嬌。
話不投機半句多,胡玉嬌轉身就走,連翹心裡一急,剛想追上去,目光卻不不經意間瞥到牆角一道人影。
她一怔,收住腳步。
牆角下,那道人影緩緩從黑暗中步出。
嗓音溫和,細細,被微燥的夜風一吹,依舊很清潤。
“是你嗎?”
胡玉嬌如遭雷擊,微微一僵,腳步頓在原地,再也拔不動半步。
孟子真看著胡玉嬌的背影,又輕輕地問了句:“團團,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