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夏連翹端著碗在齋堂內轉了一圈,終於在人群中找到李琅嬛的座位。
她不假思索地端著碗走過去,一屁股坐下來。跟李琅嬛兩個人一邊吃一邊小聲交流。
李琅嬛擔心她一個人害怕, 問她, “連翹,你昨天怎麼樣?適不適應?”
夏連翹咬著筷子:“還行, 但我昨天遇到一個凡人大姐……”
雖然曹大姐看起來並無疑點, 但以防萬一, 她還是留了個心眼, 沒讓曹大姐知道李琅嬛的存在。
情況比李琅嬛所料想得更加嚴峻,聽她說完,李琅嬛眉關緊縮,好久都沒再開口。
夏連翹抿了抿唇,她也很但心梁桂香和張月映。
從那老鼠精和那高個男的談話來看, 梁桂香和張月映大概還沒生命危險, 但那個“受孕”讓同為女性的她, 心裡總有種不祥的預感,下意識就覺得不適。
可就算她心裡再著急, 也隻能告訴自己保持冷靜,一步步來。
隻有這樣, 才能救下梁桂香、張月映, 救下所有人。
有人路過。
李琅嬛夾了一筷子鹹菜。
等那人走了, 李琅嬛迅速擱下筷子,整合了一遍當前的信息, “這麼看來圜堂內的凡人與擄來的凡人並不在一處。”
“當務之急還是先弄明白梁桂香與張月映被關在哪裡。”李琅嬛井井有條地作出安排,“我昨夜探聽到錢玄祖與監院這幾天不在玄之觀內,大概要五日之後才能折返。”
“找到梁桂香與張月映之後, 能拖咱們便拖一拖,拖到淩道友與白道友出關。如若不然,就隻能趕在錢玄祖回觀前,想辦法帶著她們逃出去了。”
觀裡其他妖怪對夏連翹和李琅嬛來說還好說,最棘手的就是錢玄祖,這人是金丹修為。
在沒有淩守夷和白濟安的幫助下,對上錢玄祖她們沒有勝算,所以留給她們救人的時間門也僅僅隻有五天。
“你說的那位曹姑娘應該不是特例,”李琅嬛頓了頓,“我覺得應該也有不少凡人覺察出了蹊蹺隻是不敢動作。連翹,你有機會可以找找看,看看能不能聯絡上這些人,有他們的幫忙咱們也能早點摸清楚這觀內的情況。”
夏連翹點頭:“我知道,我會留意的。”
一直到早飯結束,她碗裡的白粥都沒怎麼動過,一想到昨天老鼠精說的那些話,夏連翹就惡心得食不下咽。
吃過早飯,一眾觀內弟子都到圜堂打坐修煉。
夏連翹剛坐下,曹大姐就搬了個蒲團坐在她身邊。昨天她被老鼠精的話嚇得夠嗆,今天恨不得一整天都黏在她身上。
休息的時候,曹大姐小聲交代她在這道觀待了有大半年了。
“我之前隻覺得這觀內怪裡怪氣的,想走,可這觀裡的執事不讓。”
夏連翹問:“具體哪裡比較古怪?”
曹大姐猶豫:“我也說不上來,就,姑娘啊,你不覺得是身邊這些人一個個都跟中邪了似的嗎?滿腦子就修煉修煉的,誰都愛答不理。隻有那叔堂主來挑人的時候……”
“挑人?”夏連翹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
“對對對。”曹大姐點頭如搗蒜,“叔堂主每隔半個月都要來挑一次人,他們都說被挑中的人都一步登天,成仙去了!”
……可不是字麵意義上的“升仙”嗎,連翹默然無語,“那你有沒有見到這些人回來過。”
“就是沒見這些人回來過才覺得不對勁。”曹大姐打了個寒顫,“算算時間門,今日叔堂主也該過來挑人了。”
今天?連翹一顆心登時砰砰砰跳起來,照曹大姐的說法,這些人應該是被挑去煉丹了,如果她能被挑中,豈不是就能弄清楚這丹房裡的蹊蹺。
不過夏連翹還沒忘記李琅嬛的囑咐,輕聲問:“曹大姐,你覺得……在這間門道觀內,像你一樣的人還有多少?”
她問得委婉。
曹大姐在這道觀內生活這麼長時間門,要不是養成了副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就魂歸黃泉,幾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意,遲疑道:“這……大概是有幾個的,但我沒敢跟他們聯絡過。”
連翹也沒有勉強她,以商量的口吻繼續說:“這樣,大姐,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有誰能拉攏,就拉攏過來,不過儘量做的小心隱蔽一點,隻找那些你確定的,你拿不定主意的那種就算了。”
曹大姐明顯也很猶豫,“我……我試試吧。”
怕被人覺察出蹊蹺,就這三兩句話,夏連翹跟曹大姐也是避著人來的。
休息時間門結束之後,連翹跟著這一幫人又打了一會兒坐,這時聽到一陣顯而易見的騷動聲,睜開眼一看圜堂門口忽然出現兩個人。
其中一個正是那個老鼠精叔堂主,他身邊站著那個高個子的男人。
兩個人一出現,圜堂內那些如行屍走肉般的男男女女,好像在這一刻突然全都活了過來,一個個伸長了手臂,眼裡爆發出狂熱的光彩,像是菜市場裡的待宰的鴨鵝。
“堂主!堂主!”
“選我!!”
“選我!!”
夏連翹被擠得趔趄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昨天那個對她愛答不理的孕婦。
女人焦急地高舉著胳膊,一邊護著肚子,一邊拚了命地往前擠。
老鼠精目光落在孕婦身上,伸出手指就要點人。
曹大姐拽了一把夏連翹的胳膊,想把她拉到後麵去,卻沒想到夏連翹深吸了一口氣,竟也跟著高舉起了胳膊!
曹大姐一愣,驚恐地看著她。
而且連翹非但擠,還擠得十分積極賣力,她個子小,年紀小,像一條滑溜的泥鰍一樣,眨眼就擠到孕婦麵前,殷勤地笑:“堂主!堂主!你看我怎麼樣!”
那孕婦麵色一變,胡亂推搡著她,尖叫道:“分明是我來的!!”
連翹也不管她,繼續賣力地跟老鼠精推銷自己:“叔堂主你看我——”
孕婦眼裡射出怨毒的光,高舉著手就打過來,“不要臉的小婊-子!”
夏連翹哪裡會讓她打到,扭著身子就躲。
兩個人拉拉扯扯間門,老鼠精拉長了臉,怒喝道:“打什麼打?!!”
“你!!就你!”老鼠精伸手一點那孕婦,“你跟我過來。”
“臭丫頭你給我滾回去待著!”
孕婦不可置信的一怔,忙跪倒在地,狂喜交加,感激涕零地痛哭流涕起來。
連翹心裡著急,麵上依然不肯放棄,湊到老鼠精麵前笑眯眯道:“大哥,你看看我吧,我年紀又小……”
老鼠精卻壓根不買她的賬,“還不快滾回去?”
趁這個功夫,曹大姐趕緊把夏連翹給拽到一邊,低聲道:“你彆管她。”
老鼠精把孕婦帶走了,連翹還在看著這兩人離開的方向,內心一沉。
但她也知道,她救不了所有人,隻能儘力而為。
這感覺太糟糕了,夏連翹沮喪地移開視線,努力讓自己彆再多想,轉而問曹大姐,“她是誰?”
“我哪兒知道,”曹大姐有些心驚膽戰地看著她,可能以為她剛剛得了失心瘋,“隻知道她夫家姓王,從小給人家做童養媳。生不出來孩子被夫家休了。她一個人無親無舊的隻能求到觀裡收留。”
“可誰曾想,嘿,剛進觀就發現懷了!知道了也晚了,這女的估計是冷了心,也不想再回去了,乾脆就挺著大肚子在這兒修煉。”
“那那些孕婦呢?”連翹問的是圜堂裡其他幾個孕婦。
曹大姐搖搖頭,“有的是死了男人無處可去。有的是家裡送過來的,誰知道呢。”
因為記掛著這個孕婦的安危,這一下午連翹打坐的時候都有點兒心不在焉,她本來就偽裝成個“凡人”,這一副靜不下來心的模樣倒是比演的還像。
待到傍晚,今日的打坐入定結束,眾人正準備站起身前往齋堂用膳之際,門前忽然走來一人,露出老鼠精刻薄冷淡的一張臉。
老鼠精去而複返,沒被選中的其他人頓時騷動起來。
老鼠精卻不關心這些人,目光直直地落在夏連翹身上,“你,起來。”
夏連翹沒有反抗,老老實實地站起身。
沒曾想,老鼠精眼神一掃,忽然準確地落在李琅嬛身上,“還有你!”
夏連翹一怔,沒弄清楚這老鼠精葫蘆裡到底是買的什麼藥,是她們倆新來的例行檢查……還是說——
這個想法,讓夏連翹和李琅嬛對視一眼,都有些緊張。
點了她倆,老鼠精轉身朝著門外,行了個禮,動作十分卑微,語氣也極儘諂媚,“二當家,您看呢,這兩個便是昨天新來的。”
二當家?夏連翹心裡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冒出來。錢玄祖是大當家的話,那這二當家……夏連翹大腦飛快地轉了一圈,終於想起來應該是玄之觀那個外出的監院。
夏連翹心裡陡然一沉,監院回來了,那錢玄祖呢?錢玄祖也回來了嗎?
老鼠精沒給她多思考的時間門,在他喝令下,夏連翹跟著李琅嬛一起走出圜堂,這才見到這二當家的真麵目。
乍一看,是個其貌不揚,甚至還長得十分抱歉的瘦弱男人。
道袍穿在身上,弱不禁風,像晾衣服的晾衣杆成精,兩隻眼睛離得很近,那兩隻眼睛看過來的時候,連翹心裡突然一緊,後背寒毛直豎,湧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這是人在麵對危險時,下意識的直覺,頭皮發麻,渾身發冷,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好像都在說“快跑!”
可是這二當家沒有給她和李琅嬛逃跑的機會。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夏連翹就感覺到自己的下頜已被人抬起來!
同一時間門,李琅嬛神情一變!
袖中悄悄掐起一道劍訣,如果這人敢對夏連翹做什麼,她一劍也能及時應對。
男人冷冷看夏連翹一眼,忽然一抬手,緊跟著夏連翹就感覺臉上為之一空,大腦也跟著一片空白,嗡嗡直響,這二當家抬手之間門竟然直接去抹去了胡玉嬌之前給她種下的幻術偽裝!
可這還沒完,捧著她的臉端詳半秒,二當家後退一步,又往李琅嬛跟前走了幾步。
再一一揚手,李琅嬛臉上的幻術也隨之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