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達西先生的那聲“彆躲”,好像是觸動了身上某個開關似的,令她杵在原地,動也不能動。
彆躲。
躲不掉的。
瑪麗怔怔地看著達西先生,心裡亂七八糟,七上八下。
男人身體微微向前傾,瑪麗又聞到了那股令人沉迷的雪鬆香味。
達西先生身體微微往前傾,抬手,拂過她的鬢角。
瑪麗:???
男人的指尖拈著一片淡紫色的花瓣,跟她說:“花瓣落在你頭發上了。”
瑪麗:“……”
達西先生看著她泛著紅的耳尖,忍不住撚了撚指尖的花瓣。
瑪麗若無其事地轉身,繼續沿著小徑往前走。
“達西先生,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
“你和賓利先生,快要離開赫特福德了嗎?”
這個女孩,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讓他離開赫特福德。
達西先生想起不久前兩人在內瑟菲爾德莊園大門的匆匆一見,那天晚上確實已經挺晚,要帶著兩位小姐回朗伯恩的馬車也準備好了,她確實應該要離開。
可是他總覺得,她當時的狀態有些不太對。
達西先生:“瑪麗。”
瑪麗側頭看向他。
“你會討厭我嗎?”
瑪麗愣住,她看向達西先生,“不、不會啊,你怎麼會這樣想?”
她知道達西先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知道他的為人和性格,但凡了解達西先生的人,即使不喜歡他,也絕對不會討厭他的。
“在赫特福德,討厭我,難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達西先生的語氣輕描淡寫,溪水流淌,叮咚作響,他低沉的聲音和著水聲,異常好聽。
有蝴蝶飛來,落在了瑪麗金色的頭發上。
他伸手,想幫她將那隻蝴蝶趕走,誰知她意識到他的舉動,後退了一步。
達西先生:“……”
對上她那雙明亮的眼睛,達西先生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逾矩了。
他低聲說了句抱歉,然後將手收回來。
瑪麗卻笑得燦爛,跟他說:“我知道你不是想要冒犯我,是我頭上有小蟲子還是有樹葉?沒關係,我經常在這裡散步,回去讓莉齊幫我檢查一下就行了。”
女孩的解釋並沒有令達西先生如釋重負。
他想去剛才兩個人的話題,瑪麗問他,怎麼會覺得她討厭他。
達西先生決定要好好回答這個問題。
“我從前沒有覺得你討厭我,但上次你和班納特小姐在內瑟菲爾德大門碰上我的時候,你似乎並不高興。我想……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令你誤會了。”
瑪麗汗顏,心裡莫名其妙浮現一種淡淡的酸意。
她覺得達西先生這個人吧,說是天之驕子,其實也挺憋屈。至少在赫特福德這個小地方,他顯得很憋屈。
維克哈姆先生這人多麼可惡,可因為他看上去文質彬彬,長袖善舞,無論他說了達西先生什麼話,達西先生似乎都沒打算去為難他。
跟這樣的人,講什麼紳士風度呢?
可是他就是這麼擇善固執的一個人,像是畫裡走出來的紳士似的。
“達西先生,你沒什麼地方做得不對。”
兩人走到矮樹林的開闊處,她抬頭看見了藍天白雲,夾雜著草木清香的風吹來,她的神思有些恍惚。
“事實上,你做得很好,真的。”瑪麗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對待朋友真誠,事事關心,被人誤會曲解,卻不辯駁。對待妹妹,也十分周到體貼。雖說在社交場合總是表現得令人難以親近,但因為你在其他方麵已經表現得相當優秀了,實在令人不忍心強求你在其他方麵也要同樣優秀。”
達西先生聽得愣住了,“……謬讚了,我沒那麼好。”
瑪麗轉頭,那雙藍色的眼睛裡是綿綿不絕的笑意,豐潤的紅唇也微揚著,“沒有謬讚,你真的很好。”
達西先生看著她。
藍天在上,白雲如野,蒼穹在靜靜地凝視著地上的一切。
達西先生想,世界這麼大,人與人之間總是充滿了誤解,他卻在某些地方,遇見某些人,讓他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美好的自己。
……
瑪麗和達西先生回到家裡的時候,賓利先生還沒從班納特先生的書房出來。
簡一向平靜的臉上此時也露出了忐忑的神色,她在院子裡的籬笆前走來走去,伊麗莎白靠著門邊陪她。
至於莉迪亞和凱瑟琳,那兩個小的屋裡屋外跑來跑去,她們也很好奇賓利先生到底跟班納特先生談了什麼,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出來。
瑪麗和達西先生原本並肩而行,見到簡,不由得小跑過去。
“簡!”
“瑪麗。”
走來走去的簡停下了腳步,看著從小路上飛奔而來的瑪麗。
裙角飛揚,少女臉上帶著微笑,裙擺隨著她的動作揚起,像是夏日一片青黛山色中亮眼的蝴蝶,翩躚而來。
瑪麗一把抓住簡的手,也有些意外,“賓利先生還沒從書房出來?”
簡搖頭。
瑪麗回頭,看向隨後而來的達西先生,“達西先生,賓利先生不會有問題吧?”
達西先生高大的身影走過去,站在瑪麗的身側。
男人強大的氣場令人無法忽略,心情原本就有些緊張的簡此刻更緊張了。
“班納特小姐。”
達西先生平時總是冷靜的聲音,這時難得帶上一縷安撫的意思。
“您是班納特先生看重的女兒,要將自己看重珍惜的女兒托付給另一個人,總得要萬分謹慎才行。”
簡雖然知道賓利先生和達西先生的來意,但這還是這兩位客人來到朗伯恩之後,將來意說的這麼明白的,她白皙的臉上因為羞澀而變紅。
達西先生看著她的模樣,眼裡也帶上了笑意,溫聲說道:“你要相信查爾斯的誠意,他到來朗伯恩拜訪班納特先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早已預知自己將要麵對怎樣的考驗,不論怎樣的考驗,在他想要與您共度一生的決心麵前,都會不堪一擊。”
簡看向達西先生,神情十分動容。
達西先生向來冷靜克製,這樣溫情的一麵十分罕見,至少簡在此之前從未見過。
可是他身上莫名有種令人安心的感覺,他說出那些話之後,簡的心情莫名地平複了許多。
她忽然有點理解賓利先生為什麼會器重這位先生,他給人的感覺,確實十分可靠。
靠在門邊的伊麗莎白也有些意外地看了達西一眼。
而這時,莉迪亞的聲音很不穩重的從書房的方向傳來——
“賓利先生出來了!”
簡放在身側的手握緊了,緊張地看向門口。
穿著藍色襯衫和黑褲的賓利先生已經出來,他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汗,看著院子裡的眾人,白皙清秀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然後落在了籬笆旁的簡身上。
籬笆上爬牆虎嫩綠的葉子在風中輕顫,紫色的牽牛花恣意盛開,立在籬笆旁的簡映著身後一片青黛的山色,美得令人窒息。
伊麗莎白跟兩個小妹妹在門邊,臉上是燦爛的笑容。
賓利先生將胸腔裡的那口氣緩緩吐出,然後走向簡。
瑪麗看看賓利先生,又看看簡,笑著退開了兩步,在退開的時候,差點踩上身後的石頭,達西先生不動聲色地扶了她一下。
瑪麗察覺他的動作,轉頭看向他,朝他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賓利先生眼睛落在簡的身上,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
從門口到籬笆旁,很短的距離,他卻像是走了很久。
越過山川河流,走過荒野平原。
長途跋涉之後,他終於來到心愛的女人麵前。
青年在簡麵前還有兩步的地方停下,他向簡笑得非常開懷。
怦怦,怦怦。
兩人仿佛都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賓利先生低頭看著簡,深情說道:“班納特小姐,我剛才已經向你的父親表明我的心跡。在梅裡頓舞會上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為你墜入愛河,我確定你是我此生唯一想要一起度過餘生的人。”
簡看著賓利先生,內心震撼地說不出話來。
賓利先生單膝跪下,他向簡伸出一隻手,溫和的麵容儘是緊張,他清了清嗓子,鄭重地問道:“班納特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這時,班納特先生已經從書房出來。
雙鬢斑白的老紳士站在他所鐘愛的女兒伊麗莎白身邊,雙眼看著前方一跪一站的青年男女。
他看到自己的大女兒望向他。
而在場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簡的身上。
他們都期待這對彼此有情的年輕人,能有圓滿的結局。
可是簡遲遲沒有點頭,盈盈雙目看著班納特先生,似是想像父親確認些什麼。
班納特先生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也有一雙同樣美麗的眼睛望著他。
那時,擁有那雙美麗眼睛的小姐,她的父親在想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