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地方相距不遠,就比朗伯恩到內瑟菲爾德遠一點點,大概五英裡的距離。
“那個地方離彭伯裡很近。”加德納太太臉上帶著微笑,聲音也溫和,“你認識的一些人在那裡度過不算短的日子,維克哈姆先生的整個少年時期,都是在那裡度過的。”
瑪麗抿著唇笑,“我又不是莉齊,我對維克哈姆先生的少年時期在哪兒度過一點都不好奇。”
加德納太太沒好氣,“那對達西先生的少年時期在哪兒度過好奇嗎?”
瑪麗沒有回答,隻是歪頭看著加德納太太。
“是莉齊跟舅母說了什麼吧?舅母擔心我會被達西先生的英俊多金蒙蔽了雙眼,識人不清嗎?”
加德納太太汗顏:“……倒也不至於。”
瑪麗卻一臉不相信的樣子,“你們就是這麼想的,但是沒關係,因為我不在意。”
加德納太太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奉勸年輕的小姐們在感情上要理智,實在是一件不討好的事情。
瑪麗倒沒有生氣,她隻是覺得有點好笑。
“舅母,莉齊在你們心裡那麼好,她美麗、聰慧、勇敢,比我要出色得多。如果她都不能得到達西先生的青睞,我又怎麼能得到那位先生的喜歡呢?”
瑪麗說話的語氣並不憤怒,她的聲音甚至帶著笑意,可是加德納太太卻覺得自己有點可惡。
因為瑪麗說的確實是她心中所想,如果說那麼聰慧美麗的伊麗莎白都能被達西先生挑毛病,瑪麗怎麼可能會得到那位先生的喜愛呢?
瑪麗在朗伯恩的年輕小姐裡,長相並不出眾,算是最平凡的一個。她也學鋼琴、畫畫,聽說還博覽群書,可是每次跟人聊天時說的都是陳詞濫調。
加德納太太對瑪麗的印象有所改觀,卻不覺得她如同兩位姐姐一樣優秀。
年輕的小姐喜歡上英俊又有財產的紳士理所當然,可是這位紳士是否喜歡她,加德納太太持悲觀態度。
瑪麗知道在加德納太太心裡,她從前是什麼樣,現在又該是怎麼樣,她並不在乎這些事情。
她從不活在彆人的眼光裡。
她現在已經離開了朗伯恩,也聯係了出版社,可能開始會很難,可是她會慢慢走出屬於自己的路。
她的未來,一定獨立而自由,有夢可追,有花路可走。
瑪麗也並不介意彆人誤會她喜歡達西先生,如果單方麵的喜歡會給達西先生帶來困擾,那達西先生早就該被困擾死了。
近在眼前的賓利小姐,喜歡了達西先生那麼久,也沒見達西先生有多困擾吧。
“舅母,在我心裡,達西先生確實是一個特彆好的人,我無條件相信他的人品。如果這樣令你們覺得我很喜歡他,那就當我確實很喜歡他好了。”
加德納太太沒想到瑪麗會這麼說,“什麼叫當你確實很喜歡他?”
君子好逑 04
加德納太太被瑪麗整得一時無語。
她沒想到瑪麗居然會這麼坦率地將自己對達西先生的喜歡說出來。
坦蕩之餘,她還能表現出確實很喜歡,但也確實沒非分之想的態度。
既不傷心,也不難過。
令加德納太太一時間,不知道該要跟她說什麼才好。
靜默了半晌,加德納太太才說:“我在朗伯恩的時候,聽維克哈姆這個年輕人說了許多關於彭伯裡的事情。對老達西先生和一些熟人,他的很多看法跟我的一致,尤其是那位老先生,德高望重,很受人愛戴。維克哈姆能討那位老先生的喜愛,可見他是個足夠優秀的年輕人。”
瑪麗笑了笑,沒說話。
“按照老達西先生的遺囑,維克哈姆本來可以在德比郡的教區當一個教士的,不至於現在這樣貧困潦倒。如果他有那份能維持生計的工作,倒是莉齊的一個好對象。”
加德納太太輕聲說道:“一個年輕人,不顧先父的遺囑行事,已經是十分不孝順的行為。我離開蘭頓時,你認識的這位達西先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因為還沒主事,所以很少出來。但我聽說過關於他的一些事情。”
瑪麗看向加德納太太,彎著雙眼,笑問:“費茨威廉·達西,是一個自私自利、狂妄自大的家夥,是嗎?”
加德納太太:“……”
瑪麗想了想,跟加德納太太說:“其實他在彆人眼裡,到底是怎樣的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感受到的,是怎樣的人。舅母,您聽說過嗎?人的記憶並不都是真的,您的大腦有時會為你捏造記憶。”
加德納太太哭笑不得,“那你的意思,是我聽到的事情,都是我臆想出來的?”
“我可沒那麼說。”
瑪麗聳肩,將一個枕頭抱在懷裡,“舅母,我會喜歡一個人,但我喜歡一個人,不一定要嫁給他。跟一個有財產的男人結婚,確實可以令我下半輩子的生活無憂,卻不一定會自由,我想當一個自由的人。”
加德納太太頓住,有些驚訝地看著瑪麗。
眼前的少女穿著一身白色的綿綢長裙,長發披散在身後,她的五官並不是明豔,至少比不上她的姐妹們,卻有著彆樣的清麗感。
尤其是她眉眼含笑,說自己想當一個自由的人時,加德納太太覺得自己仿佛感受到這個年輕小姐身上的無窮魅力。
“我知道我說的這些顯得有些可笑。”
瑪麗臉上帶著微笑,慢慢地跟加德納太太說道:“每個人都應該是自由的,舅母,也包括您。有人想不論財富嫁給愛情,有人想當莊園主的太太,有人想找到如意郎君,生兒育女、操持家務……這都是她們的自由。自由不會無條件,不論選擇了哪種自由,其實都會承擔相應的代價。”
“就像您,舅母,您選擇嫁給愛德華·加德納,你們結為夫婦,從此您看他比看待自己的生命還重要,他在外麵經營生意養家,你在家裡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你們有時相互埋怨,有時又慶幸遇見了彼此,這或許是因為,你們做出選擇的時候,是自由的。”
加德納太太被瑪麗說得震驚了,她甚至忘了自己這次來找瑪麗的目的。
加德納太太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問瑪麗:“那你的自由呢?”
我的自由?
瑪麗心想,我的自由,就是當我自己啊。
不必依附於誰活著,物質是自由的,靈魂也是自由的。
“我的自由,就是我想喜歡誰就喜歡誰,想結婚就結婚,不想結婚也不會有人來逼我。我可以自由地喜歡一個人,這種喜歡不會打擾任何人,也不一定會想要嫁給他。”
加德納太太:???
瑪麗朝加德納太太眨眼,有些調皮地說道:“比如說,您剛才說的達西先生。那樣一個不討我家人歡心的家夥,我再喜歡他,也不能有嫁給他的想法啊!對吧,舅母?”
對她個頭。
加德納太太覺得剛才瑪麗的長篇大論,純粹是在逗她玩。
她狠狠地剜了瑪麗一眼,說道:“如果那位達西先生想要娶你,隻要你不討厭他,我想我們都會很樂意將你嫁給他。”
“可是那怎麼可能呢?”
瑪麗笑著,握著加德納太太的手晃啊晃,她放軟了聲音,像撒嬌似的語氣,“舅母,您不用為我擔憂。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您不都看到了嗎?”
加德納太太板著臉,“我看到什麼了?”
瑪麗:“看到我爸爸都不管我了呀。您看,他都讓我到倫敦來聯係出版社了,可見他也覺得我可以當一個自由的人。”
加德納太太已經徹底忘記自己來找瑪麗的初衷是什麼。
她被這個外甥女繞得暈乎乎地下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回去的時候,加德納先生正在換衣服,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得納悶。
“我的太太,你怎麼了?”
加德納太太回過神,看了加德納先生一眼,搖頭,“沒怎麼。”
加德納先生表示懷疑。
加德納太太走過去,接過加德納先生脫下的外套,忽然問加德納先生:“當初瑪麗給你寫信的時候,到底說了什麼?”
加德納先生狐疑地看了加德納太太一眼,“怎麼忽然問這個?”
“因為你的外甥女剛才跟我說,她喜歡一個人,卻未必想要嫁給他。她還說,她要當一個自由的人。她來倫敦,是為了以後可以當一個自由的人。”
加德納先生一愣,隨即朗聲笑了起來。
這個見識不凡的商人拍了拍加德納太太的肩膀,慢悠悠地說道:“她寫信給我說的話,跟剛才說給你聽的差不多。”
其實加德納先生收到來自外甥女的來信時,心裡是十分驚訝的。據他所知,外甥女們都和她們的舅母感情深厚,尤其是簡和伊麗莎白,這兩個年長的外甥女將舅母視為楷模,不論什麼事情,都會寫信跟舅母傾訴。
因為太太跟幾個外甥女相處得比他好,以至於加德納先生在收到瑪麗的來信時,一度以為她寫錯了收信人。
“瑪麗寫給我的信裡,說她寫了一本書稿,班納特先生看了也覺得不錯。她在信裡說一個女人如果能嫁的如意郎君當然是好事,如果不能,那有能力為自己的未來儲存一筆財產也是不錯的選擇。她想將小說投稿,這個決定取得了父親的支持,為了方便聯係出版社,她懇請我們收留她一年半載。”
加德納太太歎為觀止,“她這個想法是好的,但現實總是很殘酷。班加德納先生,這個年輕的小姐在異想天開。”
加德納先生卻不以為然,“她還這麼小,讓她試試又何妨呢?”
加德納太太:“我覺得姐姐隻會希望她可以按部就班,能像她那樣嫁給一個莊園主就很好。”
“是嗎?”加德納先生坐在床邊,沉默了一會兒,跟太太說道:“我的姐姐年輕時,比簡更美。那時許多年輕的紳士都喜歡她,班納特先生對她一見鐘情。我的父親對班納特先生很滿意,不管怎樣,每年有兩千英鎊的收入,足以令他們過著很好的生活。”
加德納太太看著丈夫,“他們確實過著很好的生活。我知道你覺得姐姐在朗伯恩過得不是太好,她總是容易神經衰弱,班納特先生對她和幾個外甥女很忽視,但她們已經過得比大部分人要好了。”
“她們本來可以過得更好。”加德納先生微笑著說,“嫁給一個莊園主未必是最好的選擇,你嫁的是一個做生意的人,並不比班納特先生體麵,可是加德納太太,你不覺得你比班納特太太要幸福嗎?”
“我覺得瑪麗受父母不幸福的婚姻所影響,並不向往婚姻生活。她寫給我的信件裡提到,她並不覺得自己將來會結婚,所以她不能總是待在朗伯恩,她想到倫敦來,或許會四處碰壁,但她想要尋找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我的太太,你不覺得這個年輕的小姐很有勇氣嗎?她甚至比你最喜歡的莉齊,還要獨立勇敢。”
加德納太太說不出話來,因為在她看來,大多數年輕的小姐都會憧憬婚姻,都會想方設法擴大自己的社交圈,希望能嫁給一個有財產的紳士。
瑪麗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一朝鋒芒畢露,令人目瞪口呆。
至少加德納太太緩了半天,才輕聲說道:“太過獨立勇敢,未必是好事。”
加德納先生卻笑了,“你要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有像你和姐姐那樣的想法。瑪麗就挺好,她昨天還問我,能不能跟我去紡織廠參觀。”
加德納先生在倫敦做的是布料生意,在奇普賽德街還經營有自己的服裝店。
加德納太太已經麻了,她麵無表情地看了丈夫一眼,“難道你還想讓她跟著你做生意?”
加德納先生哈哈大笑起來,“想什麼呢?她那性格不是做生意的料子,莉迪亞如果有想法,倒是可以一試。”
加德納太太看丈夫越說越不像話,並不想理會他。
她揉了揉眉心,將手裡的外套掛起來,然後離開了房間。
瑪麗跟達西先生相見後的第三天,她收到了來自賓利小姐的信。
賓利小姐說她已經回了格羅斯維諾街的住處,距離兩人上次見麵,已經將近兩個月了,她很想念瑪麗。賓利小姐下周三要在家裡舉行一個小型茶會,達西先生和他的妹妹喬治安娜也會來,她懇請瑪麗到時一定要賞光,因為她迫不及待地想讓朋友們見一見她在朗伯恩認識的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