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 36
簡的心情很複雜。
她看著伊麗莎白, 這個從小跟她最親密的妹妹,從前是家裡最聰明有主見的。
不僅聰明有主見,還長得漂亮, 舉止優雅大方, 很容易贏得彆人的喜歡。
賓利小姐雖然沒能和伊麗莎白成為感情融洽的的朋友, 但是簡很清楚, 賓利小姐初到赫特福德時, 對伊麗莎白很欣賞。
是父親最偏愛的女兒, 又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成為眾人的焦點,伊麗莎白在幾個姐妹裡, 有時難免會自視過高。
因為她總是那麼優秀,總能讓周圍的朋友長輩對她讚許有加,久而久之,會陷入一種謬誤, 說的好聽是非常有原則, 說的不好聽是油鹽不進十分頑固。
麵對伊麗莎白有點尖銳的問題, 簡也沒有指摘她什麼, 隻是安撫性地拍了拍伊麗莎白的手背,溫聲說道:“在查爾斯置辦田產的事情上, 達西先生出力不少,我與查爾斯都感激他。我們與達西先生交情如何,是否感激他這種事情, 無論如何也不會牽扯到你身上來。莉齊,你彆這樣草木皆兵,我沒想在一些事情上說服你,更沒想著要你改變一些你認為很重要的原則。”
伊麗莎白沉默,她承認自己此時的反應有些敏感。
好像自從達西先生在梅裡頓舞會上說了看不起她的那些話之後, 每次彆人提到關於達西先生的事情,她都有些抵觸。
明明是達西先生先看不起她,說出那樣傲慢無禮的話,怎麼到最後,卻變成了是她對達西先生懷有偏見?
當維克哈姆先生出現,他跟達西先生一樣,都是來自德比郡,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當她在菲利普斯太太家裡聽維克哈姆先生說起達西先生的往事時,她好像是找到了認同感。
維克哈姆先生的風趣幽默令她心生喜歡,而他被達西先生“虧待”的那些經曆令她同情,更讓她覺得自己對達西先生的惡感都是正常的,是瑪麗和簡兩人被各自的感情所蒙蔽,才會一廂情願地認為達西先生是值得信任的人。
可是當班納特先生從倫敦回來之後,她所以為的那些事情幾乎被全部推翻。
達西先生在倫敦對加德納先生施以援手是不假的事實,他對一個他從前認為並不體麵的生意人伸出援手,並且態度很好,能博得她所喜歡的舅舅和舅母的讚賞。
伊麗莎白甚至還從加德納太太給她的來信中得知,加德納先生之所以會拜托熟人去調查維克哈姆先生的財務狀況,是達西先生建議的。
而在眾人得知維克哈姆先生在梅裡頓欠下巨額賭債無法償還的事情時,她的姨母菲利普斯太太還心有餘悸地感歎道:“天哪,原來瑪麗以前讓我和菲利普斯先生去打聽的事情,竟然是真的。我那時還以為是瑪麗因為太喜歡達西先生著了魔,又嫉妒莉齊既能得到班納特先生的器重,又有英俊漂亮的維克哈姆先生愛慕,才會想出讓我們打聽這些事情。”
伊麗莎白聽到姨母的話,腦子當場就懵了。
“姨母,您說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菲利普斯太太這才告訴她,當初瑪麗在去倫敦前,私下曾拜托兩位長輩打聽一下維克哈姆先生在鎮上有沒有欠下債務的事情。
“打聽彆人的財務狀況這種事情,傳出去多難聽。那時維克哈姆先生剛到梅裡頓,大家對他的印象都好極了,要是我跟菲利普斯先生打聽他有沒有欠下賭債,是很令人尷尬的事情。我跟菲利普斯先生覺得瑪麗太不懂事,還私下教育她了。”
伊麗莎白:“……”
菲利普斯太太說著,臉上的神情也不自在起來,“再說,欠下賭債是很正常的事情。這年頭,哪個男人身上沒背一點賭債?”
此時的英國賭博成風,國家甚至有法律規定禁止玩某些賭博類性質太重的牌類遊戲。一旦上了牌桌,沒幾個人能不賭的。
賭輸了欠下賭債,都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情,大家都見怪不怪,有什麼值得打聽呢?
但是菲利普斯太太沒想到窮困潦倒的維克哈姆先生,竟然背負上千英鎊的賭債。
菲利普斯太太隻好歎氣,惋惜地跟伊麗莎白說道:“誰能想到維克哈姆先生這麼一位英俊漂亮又風度翩翩的人,竟然嗜賭成性呢?莉齊,現在知道這件事情為時不晚,我之前還因為維克哈姆先生與金小姐訂婚的事情為你可惜,現在看來,他也未必有幾分真心,沒什麼好可惜的。”
伊麗莎白雖然知道長輩的一番好意,卻再也無法維持表麵上的得體。
她臉色蒼白地向菲利普斯太太說失陪,然後落荒而逃。
她捫心自問,自己對維克哈姆先生雖然有喜歡的感覺,但還不至於為他與金小姐訂婚的事情感到痛心。
可是猝不及防得知的一些事情,令她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她想起過去瑪麗和她說的種種事情,她擔心瑪麗會被達西先生傷害,瑪麗卻擔心她被維克哈姆先生欺騙。
那時,她自認為自己的眼光和判斷會比瑪麗高明,所以對瑪麗所說的一切並不放在心上。
她知道瑪麗是好心,可她也覺得總是說教的瑪麗有點煩。
現在維克哈姆先生完美的形象終於開始崩塌,瑪麗會怎麼想?
伊麗莎白當時唯一的反應不是自己被維克哈姆先生騙了而傷心,她在想在倫敦的瑪麗,一定已經知道這件事情,她心裡會怎麼想?
一直以來在家裡默默無聞的瑪麗,現在終於在一些事情上證明了自己的遠見,心裡一定很得意吧?
反觀她,一直以來自詡與不得體的妹妹們不一樣,可是到頭來,弄得如此狼狽。
那一瞬間,伊麗莎白無法控製自己內心的想法。
就如同此刻,她麵對溫聲勸說自己的簡時,也無法控製內心瘋狂生長的各種惡意揣測。
意識到這一點,伊麗莎白倉皇地抬頭看向簡。
簡望著她的目光溫柔如水,仿佛能包容一切。
伊麗莎白微微一怔,心中瘋狂生長的各種惡意揣測頓時停止,心底慢慢地湧起一股酸澀。
我是怎麼了?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不合時宜的陰暗的揣測?
簡和瑪麗,都是她親近的姐妹啊。
伊麗莎白無聲地叩問自己的內心。
“簡,我……”
伊麗莎白的聲音有些低啞,她自嘲地笑了笑,然後低聲說道:“我知道你是好心,我隻是……還需要一點時間,去接受一些事情。”
簡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離她們不遠處,莉迪亞不知道跟班納特太太和凱瑟琳說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幾個人笑成一團。
伊麗莎白看著莉迪亞和凱瑟琳笑得無憂無慮的模樣,心裡忽然有點羨慕。
能像她們那樣將生活過得簡單一點,也是一種快樂。
伊麗莎白幽幽歎了一口氣。
這時,一直窩在樓上房間的瑪麗小姐,終於舍得離開房間。
她穿著一身單薄的黃色居家長裙下來,看了一眼笑成一團的兩個妹妹和班納特太太,又看看坐在一角安安靜靜的兩個姐姐,當機立斷,在兩個姐姐的對麵坐下。
桌麵上擺放著的水果和鬆餅無人問津,寫卡片寫到快不識字的瑪麗小姐早已餓了,摸了一塊水果來吃。
她不知道之前兩個姐姐說了什麼,見兩人安靜得有些詭異,不由得好奇,“你們平時湊在一起總是很多話的,現在怎麼這麼安靜?”
簡叫見她拿在手裡的水果吃完了,又用水果簽給她簽了一塊蘋果遞過去,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那一百張卡片寫完了嗎?”
瑪麗接過簡遞過來的蘋果,鼓著腮幫點頭。
等將嘴巴裡的水果全部咽下去,她才歎息著說:“寫完了,累死我,我快不認識自己的名字了。”
忽然寫這麼多遍自己的名字,真的會覺得自己不識字。
瑪麗皺著眉頭,跟兩個姐姐抱怨,“我累死了。”
伊麗莎白笑著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開玩笑似的說道:“當小說家哪有不累的?你這才開始呢,彆嬌氣。”
瑪麗忍不住向伊麗莎白皺了皺鼻子,“跟你們嬌氣一下都不行啊?”
伊麗莎白無奈,“行,你餓了吃水果就行了嗎?要不要讓希爾去給你做點夜宵?”
瑪麗一聽,頭頓時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不要。下周簡和賓利先生結婚的那天,我要穿莉迪亞給我設計的禮服。那件禮服對身材要求很高,在簡舉行婚禮之前,我隻能瘦,絕不可能比現在胖一點點。”
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無語地看著瑪麗,苦口婆心地勸:“愛美是好事,但不能為了美就餓肚子,這樣人也不健康。”
瑪麗很固執地搖頭,“你不懂,人不能時時愛美,但關鍵時刻,一定要美。下周是簡的重大日子,我得漂漂亮亮的給她長麵子。賓利先生邀請了一些朋友來觀禮,我美不美還是其次的,但是莉迪亞設計的小裙子必須要完美地呈現給大家看。”
為了簡的婚禮,莉迪亞給家裡幾個姐姐都設計了兩套同一係列的禮服,一套觀禮的時候穿,一套是在內瑟菲爾德莊園舉行的舞會上穿。
跟莉迪亞相比,瑪麗的那點外貌包袱不算重,但莉迪亞設計的漂亮小裙子不可辜負,必須要保持完美狀態。
伊麗莎白被瑪麗弄得哭笑不得,但也隻能隨她。
君子好逑 37
瑪麗回朗伯恩之後的時間,大多數都跟著家人應酬辦事,不是彆人來朗伯恩,就是家人要去梅裡頓或者是附近的哪個莊園聚會。
班納特一家這麼大動靜,當然不是因為瑪麗的小說將要出版,而是簡將要出嫁。
家裡的大女兒要出嫁,那可是大事。
雖然簡在倫敦的時候,已經和加德納太太一起置辦了不少東西,但班納特太太還得帶著她去梅裡頓的商鋪再買些小飾品之類的。
家裡姐妹都跟著父母一起出去,瑪麗當然也要一起。
連續折騰了幾天,班納特太太終於消停,這天全家都待在朗伯恩的家裡休養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