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日便是千靈山一年一度的弟子會武, 馮小滿還是頭一回缺席。
她傷得太重,怕是好幾個月都不能拿劍。但她並不覺得難受,可以時時看到師父, 得他關切兩句,足夠從白天一直開心到入睡。
她對師父早已經不是單純的仰慕之情了,能破幻境也是咬緊牙關想活著回來見他。但她知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 不敢透露出一星半點的妄念。
隻是越壓抑越難捱。她甚至羨慕起南師姐來,羨慕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表露愛意,不像她與師父之間門隔著紀綱人倫,不可逾越。
她抬手摸了摸腕上師父留給她的法器。幻境中有這件法器相助,就像師父時時陪在她身邊,保護著她。
……
而弟子會武當日, 南秀照例晨起練功,看時辰差不多了才回房沐浴換衣,又踩著鐘響趕到會武台,從持簽的師弟手中隨意抽了號簽,默默尋了個角落坐下了。
早早便在會武台下候著南秀的蕭鶴和靈晚像兩隻霜打了的茄子,互相推搡著往南秀身邊靠近。
倆人誰都不好意思先開口。南秀雖然隻比他們大了一歲, 可從小到大最為照顧他們,關鍵時候他們卻沒能挺身而出, 反而對她心生懷疑, 現在真相大白,愧疚幾乎將二人淹沒了, 實在沒臉見她。
靈晚隔著衣裳揪蕭鶴後腰上的皮肉, 又尬笑著將他向前推了一把。
蕭鶴踉蹌著湊到南秀近前,餘光看見她的號簽正隨意擱在手側的桌邊,簽上寫趙冉的大名, 雙眼頓時一亮,手忙腳亂地把自己的簽和她的對調。
然後嬉皮笑臉地拍著胸脯說:“師姐,我和你換!”
趙冉天賦極強又異常刻苦,在同輩中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他在會武台向來不給師弟師妹們麵子,上一年蕭鶴不幸抽到他,被直接打到台下摔了個狗啃泥。
私下裡眾弟子都在祈禱不要抽到趙冉師兄,以免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丟人。況且趙冉愛慕馮小滿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此前又對南秀那樣刻薄……於是蕭鶴咬咬牙,決定代替師姐出這一回糗。
南秀不由失笑,將自己的號簽從蕭鶴手上拿了回來,又看了看麵前可憐兮兮的兩個人,笑著說:“趕緊坐下吧,馬上要開始了。”
靈晚連忙捏住南秀的號簽一頭,也學蕭鶴沒什麼底氣地自告奮勇:“那我來!”
南秀搖搖頭,收回號簽溫和催促道:“快坐下吧。”
一直到南秀上場之前,靈晚和蕭鶴都表現得十分坐立難安。大前年會武時,南秀也曾抽到過趙冉,不過因為她同樣能力出眾,雖然最後不出意料地落敗了,倒也沒丟什麼麵子,更沒有狼狽地栽到台下去。但是現在不一樣,南秀心脈受損後修為大退,又與趙冉不睦,靈晚和蕭鶴很怕她在趙冉手底下吃虧。
等到南秀上場時,靈晚怕得直捂眼睛,根本不敢往台上看。
立在會武台上的南秀心中卻很坦然,全無懼怕。
倒是趙冉的神色不大自然,收斂起往日寫在臉上的銳氣,難得對她和顏悅色起來,隻是語氣還是隱隱有些居高臨下。
“今日我讓南師妹五招,算作那時冤枉了你的賠禮。”他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台下的靈晚和蕭鶴聽到後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之前南秀險些傷了馮小滿的時候趙冉並不在場,已經在心裡記著南秀一筆,原本準備在這一次弟子會武中叫她吃個教訓,替心上人出一口惡氣。誰知在幻境一事上誤會了南秀,現如今非但不好教訓她,還要同她賠禮,所以心裡更加不是滋味。
趙冉自知修為高於南秀,完全是因為理虧,這一回才決定不讓她輸得太難看。
然而南秀什麼也沒說,聽到鐘響便率先拔了劍。
趙冉起先還氣定神閒,將握劍的手負在身後,準備依照承諾讓她五招,結果輕慢的表情很快就掛不住了,剛到第二招便被逼得腳步不穩,踉蹌幾步退至會武台邊緣,在地麵踩出長長一道印痕。
台下隨即傳來幾道詫異的驚呼聲,他聽到後更有些分神,以至於險些被進一步欺來的劍風劃破衣袖,不自覺地提起劍擋在了身前。
南秀的劍招前所未有的淩厲,這和她過去的風格大相徑庭,幾乎是在步步緊逼,打得趙冉毫無還手之力,隻能勉強護住自己,沒一會兒衣袖前襟已經有了破口,更顯得狼狽。
靈晚和蕭鶴頓時瞠目結舌。
看錯了吧?他們在做夢吧?
趙冉說讓南秀五招卻被逼得招便動起手來,這已經足夠丟人了,此刻被打得失去還手之力,更猶如把他的麵子踩在腳下。有與趙冉關係好的弟子,已經忍不住在人群中皺眉抱怨起來:“趙師兄好意讓南師姐五招,本算友好切磋,南師姐又何必如此較真?”
不過更多的人是在震驚南秀的修為堪稱一日千裡,紛紛懷疑她難不成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還是得了仙人點撥?
蕭鶴本來也正驚得說不出話來,聽到有人不滿立刻瞪大了眼睛朝那人嚷道:“趙師兄不是說過嗎,會武台上看的是真本事,被同門打下台總比死在妖魔手裡好上千百倍。若有不足,回去刻苦練習便是了!”
他還記得自己摔下會武台那天有多丟人,趙師兄當時看不起他的眼神又有多刺眼。
不少人都覺得蕭鶴的反駁很有道理,又是難得見趙冉師兄吃癟,眼睛都舍不得從台上挪開。
在令人眼花繚亂的劍招中台上兩人的劍氣不斷震蕩碰撞,不多時,趙冉的身形忽然一凝,然後緩緩落下了手臂。
南秀倒握長劍,劍柄正穩穩抵在他咽喉處。
勝負已定。她連客套話都沒說,臉上既無得意之色,也無輕蔑之意,隻利落地收了劍就轉身往台下走,獨留趙冉一人在原地像木樁子一樣站著,回過神後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很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