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後, 陸時羽便將贈送鮮血之事交給了慕婉兒。
他本是生性灑脫之人,自覺此事已經完成,便也原樣告知了施雲。
施雲性子憨直, 不懂其中關竅, 隻當陸時羽口中的婉兒公主人美心善,再說了, 他雖長於鄉野,卻也明白“公主”兩字的分量。
比起他們這些草民,公主在宮中不是更如魚得水嗎?想必此事必然不成問題。
於是施雲便隻告訴容愫, 她的女兒早已無恙。
容愫心中安定, 也不願再在這蘇府當個人質, 便同意了兩人之後的計劃。
之後,陸時羽來到蘇府,準備帶走容愫。
原本陸時羽輕功高強,不至於引起蘇府人的注意。隻是恰好, 蘇顯榮派人來找容愫, 將陸時羽撞了個正著, 便也經曆了一番打鬥。
陸時羽武藝高強, 對付蘇府侍衛自然不在話下, 最終將容愫成功救出。
而那殘留的打鬥痕跡,便是東廠錦衣衛查探到的,誤以為是西廠勾結武林中人做的事。
如今蘇顯榮因為天象之事,直接失勢。
他再也沒心力繼續追究容愫的下落,轉而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外出產子的嫡女蘇輕袖身上。
兆麟帝如今膝下單薄,倘若生下個兒子......他們蘇家,便又能翻身了。
陸時羽將容愫原樣帶到了施雲那。
容愫獲救時,蘇府尚未失勢, 為了避免被蘇家的人追查,施雲當即決定帶著心上人離開京城。
容愫知道,自己留在京城,隻會給女兒拖後腿。
因此,她也隻能強忍不舍,隨著施雲前往了苗疆,回到闊彆多年的故鄉。隻有到了苗疆,她才能拿到草藥與蠱蟲,營救女兒。
至於陸時羽,則留在了京城。
他的小紅尚未孵化,得精心照料幾天。
陸時羽對那小動物,可真是愛到了骨子裡。
這幾天,他特意訂了最好的客棧,用那千金難求的綢子鋪了窩,就為了讓寶貝蛋好好孵化。
好在幾日過去,眼看那紅色小鳥即將破殼。
陸時羽心情好,便去打了愛喝的酒。誰知剛走出酒鋪,他卻察覺到江湖中人的氣息。
順著氣息,陸時羽追尋至皇宮附近。
沒找到那江湖人,相反,他看見了一個絕色美人。
美人穿著素淨,麵上盈盈一笑,屋簷上的陸時羽,便看呆了過去。
連帶著肩上的灰色小雀,也聰明地閉上嘴。
俠士心神失守,手中的酒壺,便也順勢傾斜,滴滴答答的酒液滴落在地。
靜謐的小巷,這仿若雨滴般的聲音,便格外突出。
蘇子墨耳力出眾,驀的抬頭,便看見了飛簷上的男人。
而陸時羽,卻也看見了更為活色生香的美人。
美人眉若攏煙,眸光燦燦,專注地看著他時,這暗沉的小巷,卻也有了光。
今夜月圓,月光灑落清輝,照在美人身上,她仿若自天上走下的神仙妃子。
陸時羽沒喝酒,卻有了醉意。
直到美人微微蹙眉,他才驀的回神。
張了張嘴,這位江湖上以人緣好著稱的俠士,卻連一句招呼都不會打了。
蘇子墨卻率先開口。
“你是何人?”
簷角陡峭,男人卻隨意坐著,手中拿著酒壺,酒液隨意灑於地麵,黑衣獵獵,自在灑脫,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蘇子墨想起無思大師帶自己離開皇宮的過程,對這所謂的武林,有了深切的好奇。
若她與母親會這輕功,便不會被蘇顯榮所製。
這突然出現的男人,讓蘇子墨看見了機會。
如果可以看看母親曾經呆過的江湖,也不失為一種彌補。
實際上,蘇子墨並未意識到自己如今容貌的殺傷力。
她在內心思索著,等男人回答後,她該如何請求他帶上自己。
她帶了些金銀,也不知那江湖人士,是否會被這些俗物打動?
陸時羽卻與麵上的淡定不同。
片刻,他回道:“喚我陸時羽便是,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莫子粟。”
“莫子粟,莫子粟......”
陸時羽在心中回味著這名兒,隻覺得好聽極了。
雖是江湖裡知名的俠士、人緣好,但陸時羽從前心中隻有動物,從無男女之分。
乍然被這絕色美人衝開了情竅,這所謂俠士,也不過一個毛頭小子罷了。
蘇子墨越發覺得這人高深莫測。
遲則生變,她便主動道:“陸大俠,我本是皇宮裡的宮女,得罪了人,趁今日花燈節宴客逃出,不知你能否帶我一程?”
陸時羽掃過她的麵龐,心裡劃過一絲了然。
想必這般容貌,在那深宮,極易招惹虎狼。
看著麵露乞求的美人,陸時羽心中生出一股豪氣。
這以往,需要奇珍異獸才能打動的陸大俠,此刻果斷道:“拯救弱小,實乃江湖人之責,莫姑娘,你若不嫌棄,我現在便帶你離開。”
蘇子墨求之不得。
見男人飛身而下,衣角翩飛,武藝著實高強,她的心中便越發安定。待陸時羽落地,她便主動走近,將男人的手放至自己腰間。
方才無思大師便是這般,將她帶了出來。
小姑娘不知道,拎著衣角,也是能飛起來的。
無思大師年事已高,且心境澄明,並無男女之分,此舉並無不妥。
可那陸大俠,卻分明是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
這一舉動,便讓男人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
美人在側,如斯主動。
——誰能招架?
掌下腰.肢纖細,陸時羽垂眸,便見美人目光專注,凝在他身上,一舉一動,仿若他便是她的全部。
陸時羽差點腿軟。
關鍵時刻,小灰雀“啾啾”一聲,提醒了他。
陸時羽這才回神,運起內勁,迅速騰空而起,朝著城外掠去。
蘇子墨的目光掃過小灰雀。
陸時羽輕功高深,速度很快,這小灰雀,倒也極其靈性,蜷在男人脖頸旁邊,團成一個小球,避免被風刮走。
時不時的,它還抬起頭,用那圓溜溜的小眼睛瞧她。
蘇子墨擁有一半苗疆血脈。
這苗疆特有的小灰雀,嗅到熟悉氣息,自然對她有幾絲好感。
而這時,聽見“啾啾”聲,陸時羽才突然想起,自己那精心孵化的小紅鳥,還留在客棧呢。
此刻快到城門,看著隱含雀躍的少女,陸時羽一咬牙,還是未曾折返。
罷了。
到時給友人書一封信,托他幫忙照顧小紅便是。歸根結底,這小紅鳥,著實不如灰雀與他有緣。
陸時羽速度極快,很快便能出城。
可快到城門口時,他卻察覺有些不同尋常。
此間並無戰事,京城也並未宵禁,若有急事,也可正常通行,隻是稍微限製人數罷了。
身為江湖人士,陸時羽沒少乾晚上出城這種事兒。
而現在,往日鬆散的城門口,卻站著無數身著鎧甲的守衛。
每個出城的人,都被仔細盤問著,明明是人少的夜晚,城門口卻也排起了隊。
陸時羽微微凝眉,咱未將異常聯想到美人身上。
誰知道是不是那狗皇帝在發瘋呢。
隻是這樣一來,勢必要推遲出城的時間了。
陸時羽心中有些歉意。
兩人落在城門口的小巷,陸時羽讓蘇子墨稍等片刻,隨即,不知他怎麼做的,突然變戲法似的,趕來了一駕馬車。
——陸時羽寧願花時間去匆忙買輛馬車,也沒想過回去拿小紅鳥的蛋。
蘇子墨坐上馬車,陸時羽則在前駕車。
雖然有些遺憾未能繼續與美人肌膚接觸,但有了馬車,想必她會更為舒適。這麼一想,陸時羽也就釋然。
兩人排在隊伍最末。
慢慢的,後麵也有了新的人排隊。
守衛們拿著畫像,仔細排查過路百姓,一切有序地進行著。
但很快,遠處又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百姓們好奇抬頭,便看見一群佩戴著刀、麵容冷肅的護衛。
有人失聲驚叫:“是東廠——”
“錦衣衛——”
下一秒,他卻又急忙捂住了嘴,生怕被那凶神惡煞的錦衣衛聽見。
好在這監聽百官的錦衣衛,暫時並未將注意力放在一個小小的布衣身上。
錦衣衛們魚貫而入,一部分人接替了守城侍衛,還有更多的人,則站在兩側,似在等著什麼人似的。
等誰?
答案呼之欲出。
很快,無數百姓緊張的視線下,一名騎著黑馬,身著銀底藍紋蟒服、戴著烏紗帽的男人,自遠處出現。
他的麵容極其昳麗,陰沉著臉,自黑夜走出,仿若殺神降臨。
所有人下意識想到了兩個字。
廠花。
那惡名傳遍京城,朝臣聞之變色的——廠花!
若說起初,百姓們還能保持冷靜,那些富貴人家,也並未在意。
那麼此刻,排隊的人中,無論是穿著布衣,還是坐在豪華馬車上的,都不禁雙腿戰戰。
若不是怕引起注意,他們恨不得現在就轉身回城!
你說有什麼大事要出城?拜托,在那殺神麵前,有什麼比小命更重要!
陸時羽自然也聽過廠花之名。
近距離的接觸下,他方察覺,對方氣息強盛,更是一名絕世高手。
陸時羽甚至無法確保,若與這廠花對上,他能有幾分勝算。
“大人,自亥時起,截至目前,出城者共10人,除了一帶著幼童、手指粗糙的婦人外,餘者皆為男性。”
城門校尉走出來,仔細彙報。
放在過去,這些官員哪裡會看得上一個閹.人。
但謝司逾,那是不一樣的。
瞧那曾經給過他難堪的西廠督主的慘狀,便可窺見一二。
這最底層爬上來的謝督主,可不是什麼好相與之人。
男人坐在馬車上,並未喊起對方,端的是驕矜之態。
馬匹踱步,謝司逾沉聲道:“有宮女私懷龍種,逃出皇城,勢必要找到人。”
“切記,注意分寸,不得傷她分毫。”
“損了龍種,這責任,無人能擔。”
蘇子墨的身份是個隱秘,謝司逾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大規模搜集。
如今之計,謊稱有懷了龍種出宮的宮女,便是最好的方案。
這樣既能調動人手、堂而皇之地找她,也不至於傷了她的安全。
至於是否有這般宮女?自然是有的,但早就被處理了。
城門校尉心裡一個激靈。
當今陛下膝下無子,這傷了龍種的代價,他一個小小校尉,確實無法承擔!
於是校尉轉頭便對著守衛們叮囑了幾分。
“切記,不得傷那女子分毫!”
守衛們齊齊應是。
而旁觀的百姓們,冷汗更多了。
老天爺,這等隱秘,他們可不想聽!
今天出門,可真是忘了看老黃曆啊!
守衛們協同錦衣衛,繼續盤查出城百姓。
而謝司逾,則騎在馬上,立在一側,目光自人群掃過。
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隊伍靠後。
陸時羽身上。
......
或許頂級高手之間,總有些特殊感應。
如同陸時羽覺得謝司逾不一般,謝司逾,自然也看出了陸時羽的不同。
即便陸時羽刻意收斂氣息。
謝司逾牽了牽繩,隨即,馬兒踱步兩下,便開始朝著隊伍後方走去。
他所過之處,百姓無不提心吊膽。待男人經過,便也驀的鬆了口氣。
更有那膽小者,在謝司逾靠近時,兩腿一軟,直接尿了褲子。
但沒人笑他,誰也顧不上彆人。
一步、一步。
很快,謝司逾與陸時羽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
蘇子墨坐在馬車內。
她的聽力極好,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後,她便知道,謝司逾來了。
縱然對謝司逾欺騙自己之舉憤怒,但此刻,蘇子墨卻仍害怕見到他。
或許因為第一次逃跑,沒有經驗吧。起碼從皇宮死遁,是循規蹈矩的小姑娘,從小到大、做過最大膽的事。
陸時羽眉頭微凝。
到現在,他其實有些懷疑,莫子粟便是那私懷龍種、逃出宮的宮女了。
畢竟她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
但陸時羽最終選擇相信她的話。
她說“得罪了人”,想必便是有那奸臣——沒準就是眼前的閹.賊,想把她獻給皇帝。
隨著謝司逾的靠近,陸時羽心底越發覺得棘手。
他在心裡計算著,帶著少女、從謝司逾手下突圍,勝算有多大。
其實並不大。
但就算再難,也總得試試。
陸時羽的心底,久違地生出了戰意。
兩人間氣氛越加凝滯。
隻剩下兩米了。
幾乎是謝司逾一個飛身而起,便可撩開車簾,看見那張朝思暮想的臉。
陸時羽也已運起了內勁。
車內,蘇子墨咬.唇,想學武的心,從未有過的迫切。
哪怕隻會個輕功呢,也好過此刻這般手無縛雞之力。
關鍵時刻。
遠處傳來馬蹄聲,一道聲音驀的響起。
“督主!陛下有請!”
空氣一鬆。
來人快速道:“宴會散後,無思大師夜觀天象,察覺異樣,陛下本已就寢,現也起身。”
“王督主也在!無思大師特意叮囑,要您也去!”
四下一片安靜。
這意思,多明顯啊......
很顯然,這事和西廠王督主脫不了乾係。或者說,這件事,就是衝著他謝司逾來的。
這便是東西兩廠的鬥爭。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無人敢言語。
所有人都在等著那馬上男人的回答。
片刻。
男人神色莫測地掃了眼那駕車的俠士,冷聲道:“走!”
謝司逾轉身,駕馬離去。
就連灑脫如陸時羽,此刻也不禁鬆了口氣。
更彆提蘇子墨了,後背都已滲出汗水。
百姓們同樣如此。
沒了那殺神,就連這錦衣衛,瞧著也眉清目秀許多。
隊伍井然有序。
有人無意間掃過那守衛手中的畫像,便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隨即,沉默著,快速朝著城外離去。
哪怕夜間行路,遇見山匪與野獸,也比呆在這龍潭虎穴好!
很快。
輪到了陸時羽。
他心中有了準備,早已提起內勁,準備帶著少女飛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