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臘月,霍善收到了周山的請求,求他過去為祖逖看診。
一個醫者的出現救不了整個時代,該來的還是要來。
祖逖收複的河南郡還是被東晉朝廷派人過來摘了果子,而他一如史書記載的那樣憂憤病倒。
近來祖逖每日強打著精神走在黃河邊上,考慮著該如何守住好不容易整合好的河南諸地。
即使霍善給他們送了一些番薯種子和占城稻種子,兩三年的功夫還是沒辦法起到什麼顛覆性的變化。
隻能說挨餓的人興許少了。
霍善見到祖逖的時候,祖逖歎著氣道:“我說了彆讓周山喊你來,他還是把你請來了。”第一次見麵時那個身上有股彪悍匪氣的爽朗漢子,此時情緒卻明顯有些低落。
以前他是不愛
歎氣的。
最初沒有武器、沒有軍費,他敢直接帶人蒙麵當強盜搶江南那些世家大族去,天生帶著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領袖氣質。
許是因為他這作風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朝中沒有任何人支持他平定北方,反而派個南人來接手他好不容易歸攏好的河南郡。
祖逖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就這麼倒下,可是心底那股氣偏就是……咽不下去,也發作不出來。
霍善直言不諱:“你這樣,我救不了你。”
祖逖道:“可能這就是天意。”
霍善心裡發悶。
祖逖對周山道:“走,你抱上小神醫,我們到黃河邊上走走。”
周山已經十八歲,由祖逖做主娶了祖逖的小女兒,如今是祖逖的乘龍快婿了。他隨軍後便跟在祖逖左右,飯都是跟著祖逖一起吃的,養出了挺拔的身姿,抱著霍善跟在祖逖身邊顯得非常輕鬆。
祖逖的身形倒是顯得有點傴僂了。
祖逖轉頭問被周山抱起來的霍善:“你見過黃河嗎?”
霍善絕不承認自己是沒見識的小孩兒,麻溜回道:“黃河有什麼稀奇的,我還在長江裡看到過江豚呢!”
見霍善一臉驕傲,祖逖朗笑一聲,誇道:“看來你年紀不大,去過的地方卻比許多人要多得多。”
一行人行至黃河邊上,隻見兩岸俱是黃褐色的土地,那激蕩的河水似也濁浪滔滔。
這是與長江不太一樣的壯闊景象。
霍善看著覺得很新鮮,要周山把他放下地,跑到岸邊“哇哇哇”地直叫。
儼然忘了自己剛才還想裝作很有見識。
祖逖又忍不住笑了笑。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放鬆地笑了。
祖逖帶著霍善和周山在黃河邊上走了很久很久,偶爾三個人停下來說說話,偶爾又隻是他和周山聊著接下來的築城安排。
看起來似乎精神了許多。
霍善回到他們住處後給祖逖又把了把脈,卻發現根本沒有任何好轉。他找孫思邈他們在醫館裡會診,孫思邈他們也隻斟酌著開了藥,說是喝著試試看。
但應該不會有太好的效果。
他這是憂憤成疾,藥石無用。倘若是尋常人的話,也可以利用情誌療法激發患者的生機,可他這是北定中原無望之憤、家國動蕩難安之憂,哪怕是他自己的生死也絕不可能把它蓋過去,約等於無解。
就算再找十個八個名醫來會診也無濟於事。
霍善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一直到回去的時候,霍善都還有些鬱悶。
周山心裡有些愧疚,這不該是一個小孩兒該承受的,他本來根本不必那麼早直麵生死。
可不確定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終歸還是不死心,因為祖逖對他是真的很好。
而且如今河南郡的好局麵也確實是祖逖一手開創的,沒了祖逖,一切都將如沙般被風吹散。
這並非他悲觀,而是他們早就從霍善嘴裡聽到過的未來。
那不是一個很好的未來。
倘若他們什麼都不去做,等待他們的將是長達一百多年的黑暗時代。
周山蹲到霍善麵前,說道:“你能過來已經很好了。”
霍善道:“我沒有幫上忙。”
周山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想要強求而已。”他頓了頓,“以後的路,我們會自己好好走。”
霍善見周山沒有太沮喪,總算沒那麼不開心了。他抬手像個小大人似的摸摸周山的腦袋,說道:“如果你生病或受傷了,還是要找我。”
周山“嗯”地應了一聲,目送霍善消失在自己眼前。
興許很多事情都是上天注定的,但也有天命以外的東西。
比如他遇到霍善這麼一位小神醫就是不曾被記入史書的變數。
他會努力成為更大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