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改大周律,官身與平民犯法,一視同仁。
文士善是苦出生,他如今可不是當年的苦學生。他的想法,聽上去很冠冕堂皇,其實就是空中樓閣,不落地。
程子安讚同他讓窮苦人家的孩童進府學讀書,先不提他的用意,他用的方式,就大錯特錯。
明州府的窮苦百姓,遠遠多於權貴富紳。
府學並沒那麼大的能力,容納所有的窮苦學生。挑選誰進府學,成了文士善撈功績的舉動。
明州府靠海,各縣都相對富裕。尤其是靠海的縣,海商豪富眾多。
文士善從海商身上拿錢出來,去各村辦免費私塾,才是真正解決窮人家孩童讀書的辦法。
程子安前後認真思索,道:“若並非如此,老師,我還有一個猜測,文士善的真實目的,乃是要查府學的賬目。”
府學的錢財來源,一是朝廷撥付,一是明州府世家富紳的捐獻,是朝廷給府學學田的佃租。
朝廷撥付的極少,克扣是常事,且一再拖延。明州府府學已經被拖欠了數年,因著朝廷戶部以為明州府富裕,世家富紳的捐助,就已足夠府學的開支。
聞山長向來兩袖清風,自認為問心無愧,沉聲道:“我不怕,府學的賬目一清一楚,隨便他文士善來查!”
程子安道:“老師,賬目要挑錯處,容易得很。這些年朝廷拖欠了府學的錢,老師清廉,依然能讓府學很好運轉。這裡麵的利,才是最動人心之處。”
文士善要名聲,向百姓增稅,商戶下手,到底影響太大。
程子安想到換作自己,如果要做出政績,首先是向朝廷交足賦稅,任由吏部與戶部如何操作,都難以抹去的功績。
順帶幫著明相打壓異己,將趙知府在明州府的亂加派,如數參奏上去。
府學可是一塊大肥肉,尤其是富紳的捐獻。這裡麵的錢財,可多可少,做起賬來十分方便。
打著招收窮困學子的旗號,讓士紳捐款。窮困學子進蒙童院讀書,花不了幾個銀子,且不會損害士紳的利益。
大不了多開設一個蒙童班。蒙童而已,離考學還有許多年。府學這麼些年來,窮苦人家出生的讀出個名堂,屈指可數。
如此一來,文士善既能做出清廉的名聲,還能落得實際的好處。
程子安問道:“老師,這些年學田的佃租,賬目如何?”
學田在府學附近,賃給了周圍的百姓耕種。方寅所在的草烏村,便幾乎都是府學的學田。
收租的事情有人負責,聞山長皺眉想了下,道:“我沒怎麼管收取佃租這塊的事情,每年聽管著這塊事務的吳禮財回稟,當年的收成如何。佃戶不易,免了他們多少租子。我尋思著百姓著實辛苦,就隨了他去。”
程子安暗中歎了口氣,聞山長終究是讀書人,與庶務上差了些。府學其他的賬目,估計也未過多過問。
聞山長到底聰明,很快就想到了其他賬目,神色不由得肅然了幾分,道:“子安可是擔心,底下的人欺騙,中飽私囊?”
程子安保守地道:“水至清則無魚,想要絕對乾淨,估計不大可能。購置書本,筆墨紙張等等,隻要涉及到錢財的地方,裡麵就複雜了。我沒看過賬目,也不敢斷定。”
聞山長身子動了動,更加緊張了幾分。
程箴這時看向了程子安,道:“我未曾與文士善碰過麵,他真如你說的那般,想要府學這塊的利?”
程子安仔細說了他見到文士善的情形,分析道:“我稱讚他時,他臉上的得意都快掩飾不住,那時候我差不多能確定,他本人並非他展現出來的那樣平易溫和。就算他本意並不在府學的錢財上,府學的賬目,我以為不如趁機理一理,老師心中也該有些數,免得受了無妄之災。”
聞山長神色黯淡,半晌後苦澀地道:“一時間,我也找不到可靠的賬房,能將那些陳年老賬查清楚。若真如子安所言,文士善聽到府學在查賬,他豈能沒有動作?”
程子安微笑了起來,道:“賬房先生,我這裡倒有一個。大舅舅在衙門做錢糧吏,賬目對他來說最為簡單不過。如今回了衙門當值,文士善新到,還未開始著手賦稅這一塊,大舅舅如今閒得很。還有,老師莫要忘了,師母管家理事,看賬上可不差。”
聞山長神色一喜,道:“這倒也是,瞧我這腦子,怎地都沒能想到。老妻隨我來府學就是,隻是崔文要當值,來回府學可不方便。”
程子安道:“老師,積年的老賬,查也查不出結果,就查近兩年的賬目。老師按兵不動,隻按照平時看賬的規矩,將賬本拿在手中,送到府城舅舅手裡,一晚下來,保管給你看得清楚明白。”
聞山長翌日就找借口,拿到了這兩年的賬目。程箴幫著送到了崔文手上,聞山長的妻子林夫人跟著一起去看了。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府學的賬目,真正是糟糕透頂。
倒不是賬目做得不清楚,而是以次充好,虛報筆墨紙硯的價錢,數量,損耗等等,中間差額巨大。
學田這一塊,亦是一言難儘。
佃農年年如數交租,與其他東家收租一樣苛刻。
入賬的佃租,少了近一半。
收到的糧食,新糧賣掉了,大多換了往年的陳糧,入了府學的倉庫。
學生吃的米麵,與夫子吃的米麵不同。學生吃的是陳糧,先生吃的陳糧新糧混在一起的糧食。
往年的陳糧與新糧,吃起來口感差不太大,但其中的糧價卻有差彆,中間一買一賣,大筆的差價就賺到了手。
聞山長氣得差點沒病倒,那邊,文士善再次來到了府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