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值房裡, 文士善愜意坐在案幾後,手指敲打著供狀,嘴角泛起了冷意。
明州府的世家大族依然按兵不動, 對牢裡那些人置之不理。
真是可笑, 這不過是他順水推舟的第一步罷了!
聞山長一個被排擠在外,書讀得迂腐了的老學究, 就算他留有後手,他文士善也不放在眼裡。
常甫急匆匆跑了進來, 將藏著的一疊文書拿出奉上前,拱手見禮:“東翁, 全都在這裡了。”
文士善哦了聲,眼神一亮,坐直身正準備去翻, 旋即又坐了回去。
“不看了。崔武呢, 你去叫上他,一同隨我們前去。”
常甫不解,轉頭朝屋外看了眼。
明州府春秋極端,一晃就過了。太陽大的時候,天氣就炎熱。此時已近午飯時辰, 太陽當頭照,他去了趟戶帖簿值房, 去庫房兌了半天, 就熱出了一腦門的汗。
“東翁這是要去何處?”
文士善神色陰冷,道:“拿著地契戶帖契稅賬簿,去查鋪子!”
有偷逃契稅的,鋪子估計就保不住了,文士善這是要直接拿世家大族開刀了。
常甫瞪大了眼, 結結巴巴道:“東翁,這要查到何時去?”
文士善冷笑一聲,怡然自得地道:“查不了幾家。這些豪紳世家啊,我看他們是真拿自己當回事了。天下之大,莫非往土!”
常甫隻一想,很快就明白過來,頓時佩服地道:“還是東翁聰明,保管查上一兩家,那些人就會坐不住了。”
文士善哈哈大笑,起身拂了拂衣袖,負手往外走去,道:“春日瀲灩春光好,正好賞春賞人賞景。”
常甫湊趣說是,跟在文士善身後出了屋,便加快步伐跑向了差役值房,心裡卻七上八下。
文士善聰明,見不得底下的比他聰明,上次他在府學覺著不對勁,一時急了些,回來之後,文士善就讓他叫上差役,去瓦子裡巡邏了一整晚。
春夜裡依舊寒冷,加上整晚不得睡,常甫又累又困,他卻不敢躲懶。
文士善這是在警告他逾距了。
常甫與詩詞歌賦上沒有天分,屢次不中,歇了科舉的念頭,尋了幕僚的差使,給文士善做師爺。
東家聰明,有前途也是好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常甫壓下了心裡的不安,隔得遠遠就吼道:“崔武,叫上你的人,護著文知府去當差。”
崔武剛從外麵巡邏回來,一口茶還沒咽下,聞言放下茶盞,對幾個差役道:“走吧,還等著作甚!”
這些時日,他們抓人,來回跑府學,忙得腿都細了,卻沒落到半點好處,甚至連句辛苦都沒落著,不免都暗中怨聲載道。
崔武抓起佩刀,道:“想要差使,就跑快些。如今可不比以前,皮都給我緊了!”
平時崔武待他們好,底下的差役也肯聽他的話,紛紛起身拿著佩刀走了出去。
文士善走了過來,對著他們的見禮,隻眼皮抬了抬,鼻孔裡唔了聲,目不斜視走在了前麵。
崔武啜著牙花子,示意差役趕緊跟上。
常甫翻看著手上地契的地點,道:“先去明輝樓。快,讓兩個差役到前麵去領路。”
明輝樓乃是明州府頗有牌麵的酒樓,雖不算頂頂豪華,勝在一個雅字,背後的東家乃是辛氏。
崔武掩住了心中的驚疑,對身邊的差役嘀咕傳了話。
差役以為文士善要去用膳,不疑有他,忙快步跑了上前。
明輝樓離府衙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能並排過五輛馬車的街道兩旁,店鋪鱗次櫛比。
常甫走了沒幾步,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平時人來人往的街上,行人稀少,皆不時好奇張望著兩旁的店鋪。
九成的店鋪,大門緊閉,隻留了扇半開的窗欞。
有人不解上前,問道:“你們銀樓為何未開大門?”
夥計在窗欞後道:“客官可是要來拿頭麵?客人請說明誰家定的頭麵,定了何頭麵,我這就去給客人取。”
那人搖搖頭,忙道:“我哪買得起你們福來銀樓的頭麵,隻看著你們大白天關門,一時好奇罷了。”
夥計便坐了回去,連解釋都欠奉。
那人一步三回頭走了,常甫見著不對,趕緊走上前,對文士善道:“東翁,不對勁。聽福來銀樓夥計話裡的意思,他們開著半扇窗,是為了客人取貨方便,並未有開門做買賣的打算。”
文士善豈能看不出來,麵上笑容不變,繼續往前走著,陰森森道:“他們這是想反了!”
常甫覷著文士善的臉色,到底不敢多說,再說,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直覺就算有聖上的旨意,這次的差使也難辦,深一腳淺一腳跟在了身後。
一路過去,鋪子大多都關著門,隻有挑著擔子的貨郎,在來回走動叫賣。
見到差役前來,貨郎忙避讓一旁,驚惶地望著他們。
貨郎到處做買賣,消息靈通。今日隻是朱門大街的鋪子關門,這條街上的鋪子,賣得貨物吃食,尋常百姓都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