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爽快地道:“正好,我今日連午飯都沒用,餓得很。”
王堯看了程子安幾眼,忍不住好奇道:“聽說程侍郎向來吃飯最大,今日居然連午飯都沒用,可是發生大事了?”
程子安笑道:“是啊,大事,天大的事,讓我沒了胃口。”
王堯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不情不願閉了嘴,到了王相院子前,與他拱手道彆:“我就不去了,程侍郎請。”
程子安朝他拱手,走了進去。
王相站在廊簷下,借著廊簷下燈籠的光,修剪著名貴的牡丹豆綠。
豆綠開花晚,碩大的一朵花,花瓣像是綠鬆石一樣的顏色,連程子安這種不在意花草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王相笑嗬嗬道:“程侍郎回來啦,你瞧老夫這盆豆綠,養得如何?”
程子安啪啪拍著手掌,讚道:“養得真好,美得很,比起湯侍郎都不妨多讓。”
王相斜了程子安一眼,道:“這盆豆綠,正事湯侍郎府上送來。”
湯牡丹拿得太多,估計也被人盯上了,已到了二皇子便宜舅子這一步。
程子安頓了下,怪叫道:“王相收受賄賂了?”
王相臉一黑,怒道:“就知你沒甚好話。可是被施二他們攪了興致,沒用午飯,餓昏了頭胡說八道?”
程子安笑容滿麵,道:“王相既然知道我沒用飯,還在這裡修剪牡丹,是要故意餓著我嗎?王相彆這般小氣吧?就吃了你家幾碗飯而已,王相也不缺啊,反正都是百姓種的,他們交的賦稅。王相又不下地,不用交賦稅啊,莫要小氣,莫要小氣!”
王相也不見怒,放下剪子,讓貼身隨從將牡丹抱回屋,往飯廳走去,道:“今日聽聞了程侍郎罵施二的那些話,老夫分析了許久,體會到了一二程侍郎的苦心。老夫佩服得很,也汗顏,老夫所吃的每一粒米,身上穿的每一根線,皆是百姓的辛勤勞作。老夫自以為為百姓著想,在替百姓做事,其實,老夫大錯特錯了。”
進了屋,王相招呼程子安坐,讓他隨意,取了濕巾擦手,笑道:“老夫做這點事,配不上老夫的所得。不過程侍郎,老夫能這般想,其他人並非會這般想。老夫做這般想了,也不會做些什麼。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書人讀書,亦辛苦,這是讀書人該得,該比勞作之人高之處。否則,以後就沒人讀書,考科舉做官了。”
程子安舀了碗湯,慢慢喝著,笑了聲,道:“讀書人考科舉做官,隻為了升官發財,高人一等,壓在平民百姓身上榮華富貴,那聖人書,真不用讀了,都讀到了狗肚子裡去,把人變得不像人,鬼不像鬼。”
王相握著筷子,默然片刻,道:“我以為程侍郎說得有理,但程侍郎的理,並非這世間大多的道理。程侍郎,這條道,艱辛萬分,你可是定要走到底,難道不害怕?”
“怕啊,時刻都提心吊膽。王相你瞧,我這不就賴到王相府裡來,尋求庇護了麼?”
程子安咕嚕嚕喝完湯,呼出口氣,道:“先前我還去大皇子府,尋求了一下保護。”
王相神色微凜,道:“程侍郎,老夫與聖上說了一會話,老夫聽聖上的意思,不欲鬨得太大。”
程子安淡淡道:“我一個人,平地也升不了風浪。人心鬼魅,那是他們自己貪心,結局如何,怨不得他人。身後還有路,他們不退,舍不得退,我也沒法子啊。”
王相歎了口氣,沒再多談:“用飯用飯。”
翌日,施侍郎與病了日久的永安侯府老侯爺一起進宮麵聖,君臣談了許久,最後談得很是投契,聖上出言誇讚永安侯府大義,是大周的大忠臣。
施侍郎稱永安侯老侯爺身子不好,與施二一道辭官回祖籍,伺候老侯爺,歸還永安侯府的宅邸。
老侯爺請辭了侯府世襲罔替的封號,從下一代起,將等襲爵。
大周各州府的災害不斷,永安侯府捐了一半家產給朝廷,讓朝廷拿去賑災。
聖上念著永安侯府的忠心實在可嘉,允了施侍郎他們的所有懇求,隻宅邸還是留給他們,以後回京時可以居住。
明州府辛氏,亦跟著捐了錢財,賑濟災害。
永安侯府與辛氏乃是姻親,永安侯府全身而退,聖上收了辛氏的捐獻,他們亦跟著全身而退。
程子安聽聞之後,笑了笑。
雨後的空氣尤其清新,太陽也沒了以前的猛烈,風吹起時,還帶著些許的涼意。
七月流火到了。
到了午飯時辰,程子安沒去膳房,由著膳房的幫工送了飯食到值房。
裝在匣子裡的飯食,肉菜還好,菜蔬總是不那麼新鮮。
程子安也不挑剔,夾了一筷子吃到嘴裡,一邊翻著刑部送來的卷宗。
“程哥。”門外,辛寄年立在那裡,喊道。
程子安抬頭看去,一天不見,他好像瘦了些,以前眉眼間的豪橫與蠢氣,也散得七七八八。
程子安收起卷宗,招呼他道:“快進來坐,用飯了沒有?”
辛寄年走了進屋,在他對麵站著,道:“我不坐了,就是來跟你打聲招呼,我準備回明州府了,打算去從軍。”
程子安提壺倒了杯茶,放到辛寄年立著的那邊案幾上,道:“從軍好啊,也是一條出路。不過,你從軍的話,還得主意身體,隻胖不行,跑幾步就會喘,得壯。打仗也要靠腦子。書上關於打仗的經驗多,能實際用上的卻很少,但還是得學,隻要不學成趙高那樣就好。”
辛寄年認真聽著,他此時臉上露出了一絲笑,道:“程哥知道我蠢,耐心教我這麼多,多謝程哥。”
程子安朝他擠眼,笑道:“免費傳授,不要錢。”
辛寄年道:“程哥彆這般說,以前程哥收我的錢,是我先逼迫程哥。要是程哥不收我錢,以程哥的本事,我才會倒大黴。”
程子安意外地道:“是你太婆教你的?”
辛寄年搖頭:“太婆這些年身子不大好,人已經半糊塗了。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昨日回去,二表哥跟姑父說了之後,姑父與老侯爺商議到了半夜。”
他本來不懂,問了施二。施二告訴他,程子安讓他們到此為止,到此為止,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與提點。
舍去錢財富貴,保住闔家全族。
要是施侍郎被拿下,永安侯府保不保得住還難說,且後世子孫三代不許考科舉,入朝為官。
辛寄年道:“我不打擾程哥了,以後若有緣,再相聚。”
程子安朝他伸出手,辛寄年盯著半晌,如以前那樣,走上去,與他重重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