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第 一百零五章 無(2 / 2)

程子安坐在廊簷下的躺椅上,躺椅兩邊放著熏籠,身上蓋著大氅,隻露出一雙眼睛。

王相看得失笑,道:“你年紀輕輕,哪能就這般冷了?”

程子安勉強伸出手,就著大氅舉了舉見禮,甕聲甕氣道:“王相有所不知,我這是對冬日的尊重。”

王相愣了下,被程子安的話逗得哈哈大笑,走上前去,隨從已經機靈地從屋裡搬了椅子出來,放在程子安的旁邊,他坐下來,撥了一個熏籠在麵前,道:“我老了,也受不了寒。”

程子安說是啊,“值房裡就冷得很,冬日炭火少,夏日不用冰,真是苦差事啊!”

王相側頭看他,笑道:“以後你就不用受這份苦了,在任上想如何就如何。”

程子安微笑道:“那是,我想如何就如何!”

王相神色微凝,道:“真就甘心了?”

自古以來,除了朱元璋時期,官員從未因為貪腐,盤剝百姓而被拿下,肯定是犯了其他的事情,順帶被清算了。

其實朱元璋時期,他也不是懲罰貪腐,大明天下都是他朱家的,隻能他與藩王兒孫們享受。官員與百姓,全部是替他們賣命的仆人,拿了一個銅板,他都不能忍!

程子安閒閒道:“甘心,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真沒什麼遺憾了。”

王相沉默著,看著張大牛他們忙碌,道:“回到明州府,趕得及過年吧?”

程子安道:“應該能趕上。趕不趕得上都無所謂,我回去了,對阿爹阿娘來說,天天都是過年。”

王相點頭,“這倒也是。你阿爹阿娘除了見到你高興,定也會替你擔心。”

程子安說是,“爹娘肯定會有想法,畢竟是被貶謫了嘛。”

王相打量著他淡然的神色,想起他賴著搬到府裡來時,那時他就應當有了準備。

鬨出這麼大的陣仗,朝堂動蕩,程子安能活著,還有官做,王相忍不住道:“你還真是走運,我以為,你這次肯定逃不脫。”

程子安笑道:“我也這麼以為,後來我一想,肯定是我為人善良,菩薩保佑了。”

王相想笑,不知為何,卻笑不出來。

程子安的心思,鄭相明相乃至聖上都看出了些,明相與聖上未明說,鄭相說得很清楚。

王相沉吟了下,道:“鄭相離開時,與我說了幾句肺腑之言。他說,當時看輕了你,萬萬不該讓你留在朝堂之上。不過,你總有一天,會因此粉身碎骨。”

程子安聽得頻頻點頭,麵上卻一片雲淡風輕:“我也這麼覺著,前麵危險重重。沒辦法,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做事肯定有危險。”

王相道:“我以為鄭相說得極是,你這次菩薩保佑,僥幸逃脫了,你堅持的那些東西,終究會害了你。”

程子安惆悵地道:“鄭相啊!”

當時在貢院考春闈的事情,程子安這時曆曆在目,他將事情大致說了一下,道:“幸虧是我,穩得住。要是換作其他心性不穩的,肯定就名落孫山了。雖說科舉並不公平,對於貧寒學子來說,到底是他們唯一的出路。鄭相可能隻不在意,他是相爺,無需在意,隨手就毀了一個人的前程。他真的是,唉,鄭相站得太高了。刑不上大夫,成了他的保命符。”

王相愣了下,道:“原來還有這場事情,我竟敢不知曉。”

程子安道:“小時而已,我本來以為已經忘了,這時突然記了起來。王相你看啊,誰知道路上,何處埋著個大坑。我差點就被埋了進去,憑著我高超的本事,躲了過去。算起來,我已經躲過了好幾次,以後定能逢凶化吉,一片坦途。”

王相禁不住嗬嗬道:“富縣可不富,窮得很!”

程子安頓時愁眉苦臉,怏怏道:“可不是,富縣窮得叮當響。”

老張就來自雲州府的富縣,他如何能不清楚。

王相看得哈哈大笑,“你躲在這裡不見人,仇人不見也就罷了,友人也不見了?何相找了我好幾次,說要來探望你。我聽說,他悄咪咪地找了媒婆,想要替府裡嫡幼女相看親事。我一琢磨,何相的嫡幼女,他最為寵愛,如今升了官,求娶的人,隻怕要踏平何府的門檻。何相還需得親自替女求嫁?這個人,定是了不得的少年英才。”

程子安隻當不知,他眼下對親事,沒任何的興趣,道:“都不見了,恩怨情仇一筆勾銷,就當京城我從未來過。若有一天能再回來,再敘前緣就是。”

王相起身,道:“我就不送你了,此去一路平安。”

程子安跟著起身,朝著王相施禮道謝:“這些時日,叨擾了王相,看在曾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了大半年的份上,以後若是有參奏我的折子,還請王相幫著我一些,將他們通通臭罵一頓!”

王相笑個不停,抬手點著他,道:“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最稀奇之人。算了,我不與你瞎說八道,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天旬休,一把老骨頭,我得去好生歇一歇。”

程子安朝他拱手,王相袖著手,頭也不回而去。

老張收拾好之後,程子安上了騾車,離開了王相府。

騾車駛出京城,太陽照在頭頂,程子安裹著大氅,與老張一起坐在外麵,曬著太陽看著沿途的枯樹枯草。

老張興奮地道:“真好,能回家了!”

說完,老張又覺著不對,忙屏住了笑臉,偷瞄著程子安,忐忑不安地道:“少爺,小的不會說話,你莫要怪罪。”

程子安笑了聲,“不怪罪。我也高興。”

終於能回鄉探親,雖然從侍郎被貶為了縣令,到底是中了狀元,做了官之人!

他的同學們,比如方寅,還在府學苦哈哈讀書,等著來年的春闈呢!

不知方寅這次會不會下場,要是下場的話,若提早進京,這時他應該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了吧?

遇不遇得到,都隨緣了。

王相總不肯相信,程子安對於被貶謫一事,真正毫不在乎。

程子安並非全因著,逃出生天而感到幸運。

對工匠的安排,水部幾個郎中的處置,程子安已托付給了吳尚書與章郎中,一切順利,他可以無牽無掛地走了。

到了富縣任縣令,他就是當地的土皇帝,最大的官員!

在治下,天高皇帝遠,他就成了隨心所欲,能做事實的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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