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好幾日都沒吃什麼東西,如何能不餓。文士善餓極了,他顧不得其他,呼啦啦將幾口麵湯吃完,連碗都舔得放光。
他看到阿娘紅了眼,他裝作沒看見。
爆竹聲響徹在夜空,他怔怔聽著,守到子時,當然沒了角子吃。
餓得實在睡不著,他聽到久未上油的門軸吱呀了聲,有人進了屋。
女聲驚呼,男人在調笑,不多時,響起了讓人麵紅耳赤的聲響。
文士善後來總是怕餓,很怕再回到貧窮的日子。要是不窮,就不會有那一晚。
哀民生之多艱。
文士善最喜屈原的《離騷》,幼時讀書,他總想著能讀出個名堂,為民,為大周,做出一番大事。
一切不過是虛妄之言,虛妄之言!
文士善手猛地在案幾上一揮,公函筆墨紙硯掉了一地。
常甫驚得退後一步,一言不敢發。
文士善發泄之後,心裡總算好過了些。
比起那點錢,官位要緊。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待到有朝一日,他定要將所失去的,通通拿回回來,再報往日與今日之仇!
這邊,程子安去到府衙後巷的藥湯鋪,崔耀祖的一碗藥茶還沒喝完,見他來了,驚訝地道:“子安怎地這般快?”
程子安道:“沒甚大事,見麵說了幾句話而已,文知府是大忙人,不能打擾了他。”
崔耀祖暗翻白眼,道:“以前我不懂,要說小吏忙碌,我還相信,官忙?官忙個逑!收賦稅,有差役,有錢糧吏,斷案,有通刑名的小吏,通判。官做甚呢,就是絞儘腦汁,在公函文書上扣字,做文章,想著如何擠出錢,收進錢袋。想著如何打點上峰,拉攏聽話的下屬,打壓不聽話的下屬。吃吃酒,與瓦子裡的行首們,談談風月。”
程子安聽得哈哈笑,崔耀祖說得不算十成十的準,基本上也差不離。
崔耀祖再要了碗藥湯,道:“還早,子安也吃一碗,藥湯一下肚,暖和又舒暢,煩惱全消。”
程子安聞著空氣中的氣味,辨彆了下,藥湯就是加了生薑甘草等熬煮的湯,他敬謝不敏,道:“你吃吧,我看到前麵鋪子有賣甜羹的,我去買一碗。”
崔耀祖馬上道:“我也要碗甜羹,要桂花酒釀小湯團的。”
程子安無語,崔耀祖小時候是小飯桶,長大了是大飯桶!
走出藥湯鋪子,程子安算著家中的人,打算給崔荷崔玉,兩個舅母,崔素娘表嫂她們都各自買上一碗。
買得多了,鋪子的夥計還可以跑腿包送上門。
程子安乾脆多添加了崔文崔武程箴等幾個男人的進去,付了錢,程子安拿著他與崔耀光的那碗,對夥計道:“就在前麵藥湯鋪,等會你去收碗。”
平時也有客人從旁邊的鋪子要吃食,鋪子的夥計掌櫃彼此都熟悉,等到客人離開,再各自去收自己鋪子裡的碗就是。
夥計一口應了,程子安端著兩碗甜羹往藥鋪走,經過一個岔巷子口,見背風的角落處,立著一個身披淡青素淨風帽的纖細身影,她垂著頭,瘦弱的肩膀上下抽動了幾下。
旁邊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在勸:“姑娘,快擦擦淚,回去要是夫人見了,就該不高興,又得給姑娘找麻煩。”
程子安估計是後宅的那些紛爭,他也不在意,端著碗腳步不停離開。
這時,背對著他的那個姑娘回轉了頭,程子安餘光瞄到淡青色的風帽在風中翻飛了下,目光下意識往上抬,朝姑娘看了去。
姑娘年約十六七歲,臉龐白皙清瘦,眼眸微紅。她察覺到程子安的打量,不安朝他看來。
程子安愣住,那雙眼眸,仿佛像是三月春雨中的明山。
霧霧重重,又漫山遍野,深深淺淺的綠,姹紫嫣紅盛放的花。
雙眼有靈,大致就是如此吧。
程子安看到她拽緊帕子,不安慌亂,怕自己唐突到他,朝她歉意頷首,轉身欲離開。
走了幾步,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程子安停下腳步,不解回頭看去。
姑娘亦怯生生停下腳,她微微喘著氣,緊張問道:“可是程狀元?”
程子安遲疑了下,道:“我是程子安,姑娘是?”
姑娘側身擋住了四周視線,掏出一封信塞到了他懷裡。
程子安雙手端著甜羹,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任由姑娘將信塞進來。
姑娘曲膝福了福,拉著丫鬟飛快離去。
程子安整個人都懵在了那裡。
這是什麼意思?
姑娘看上了他,主動給他遞情信?
不可能啊,他就隨便吃碗甜羹而已,與姑娘絕對是偶遇。
肯定是有其他的事情,程子安低頭看向身前,不禁笑了。
就為了兩碗甜羹,被一個姑娘弄得毫無招架之力。
都怪崔耀祖那個飯桶,飯桶在藥鋪門口喊他:“子安,你怎地這般慢,快一些,甜羹都涼了!”
程子安不緊不慢上前,崔耀祖接過一碗,道:“你在府衙裡見過了文大姑娘?”
文大姑娘,文士善與前妻生的大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