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厭的視線落在本子上,眸光微暗。
【我可以走了嗎?】
他默了一默,喉嚨忽然變得乾澀起來,最後低低地:
“嗯。”
薑糖始終都沒有抬起頭來,聽到他的話,默默收起了本子,看也不看他,轉身悶頭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許厭的手指緊緊捏著那兩百塊錢,注視著薑糖的背影,看著她頭也不回地離開,鴉黑的眼睫下,眼神如同落日的餘暉,一點一點暗下去,最後又變成一片冷寂的漆黑。
·
薑糖一回到教室就趴在課桌上,一動不動。
晚自習鈴聲響起,她慢慢直起身來,然後就看見許厭從教室門口走了進來。
她不小心跟他對視上,下一秒就移開視線。
她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
許厭的眸光暗了暗,唇線抿緊,麵無表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張仕林扭過頭來小聲問他:“厭哥,你去哪兒啦?剛剛我碰到許熠,他說你飯都沒回去吃,我跟薑糖下午放學還去網吧找你了,也沒找到你人。”
許厭滑動手機的手指微微滯了一下。
身後是薑糖翻動卷子的聲音。
張仕林看了看許厭身後,薑糖反常的,在聽到他跟許厭說話的時候沒什麼反應,隻是在弄她的試卷,他視線又調轉回來,看了看許厭。
許厭的臉色好像也有點冷。
他後知後覺察覺到氛圍有點不大對勁,默默地把身體又轉正了。
·
整整三節晚自習,薑糖都沒有跟許厭有任何互動。
不管許厭是趴在桌子上睡覺也好,是在桌子下玩手機也好,她都像是沒看見一樣,坐在座位上埋頭做卷子,就連下課於淼淼過來叫她去陽台透透氣她都沒動。
許厭整整三節課都沒說話,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覺,就是低著頭擺弄手機,臉色冷冷的,渾身環繞著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低氣壓。
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張仕林都不敢跟他說話了。
隻敢偷偷給薑糖發微信。
【薑糖,什麼情況?你們吵架了?】
薑糖:【沒有。】
張仕林:【?】
薑糖:【彆問。】
張仕林:【......】
【那放學還一起走不?】
薑糖沒有再回複。
張仕林扭頭去看,薑糖已經把手機收進了課桌,繼續做卷子了。
好不容易等到晚自習下課。
不到十秒鐘,教室裡就隻剩下七八個人了。
張仕林轉過身去看許厭,許厭還在低頭滑手機,沒有抬頭。
薑糖收拾好書包,背著書包站起身,默不作聲地往教室外走去。
許厭抬眼,漠然掃了她的背影一眼。
一直等她走出教室,他才按滅手機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張仕林也連忙跟著。
從學校到校外,許厭一直跟薑糖保持六七米遠的距離在她身後。
張仕林跟著,幾次想要張嘴問許厭他們兩個到底在鬨什麼彆扭,硬是沒問出口。
隻能自己腦補猜測,難道是因為曲舟舟說的那個傳聞,他們兩個在避嫌?
畢竟中午薑糖都被老孟叫去談話了。
可不對啊,下午薑糖還要他帶著她去找許厭呢。
這兩個到底乾啥了?
張仕林撓了撓頭,有點腦殼疼。
·
許厭衝完涼回到房間門,躺到床上,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在一個個頁麵之間門切換,心裡莫名的煩躁,最後從床上坐起來,拉開抽屜拿了煙去陽台。
點煙前他下意識先看了眼隔壁陽台。
陽台上沒有人。
隻有窗戶亮著。
他點燃煙,深深吸了一口,小臂搭在欄杆上,緩緩朝空中吐出一團煙霧。
可胸口煩悶的感覺卻並沒有緩解。
他的視線控製不住再次往隔壁陽台飄去。
就在這時,隔壁陽台的門忽然打開了。
他視線微微一滯。
看著薑糖搬著椅子走到陽台上來,她像是剛洗完澡,穿著白色睡裙,散著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襯得一張臉更白更小了。
她剛要放下椅子,不經意一抬頭,就看見了趴在欄杆上抽煙的許厭。
他正看著她,神情漠然。
薑糖怔了怔,先移開了視線,默默地,又搬著椅子回去了。
許厭捏著煙的手指不自覺用力,胸口煩悶的感覺更加強烈了,視線卻無法從那扇門移開。
總覺得,下一秒,她又會從屋子裡衝出來。
就跟上次一樣。
然而這次他把煙都抽完了,都沒有人再走出來。
·
薑糖回到房間門,把桌子放回到書桌前,她本來想去陽台吹吹風理一下雜亂的思緒的。
她知道許厭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抽煙、逃課、打遊戲、甚至在學校打架。
但她沒想到,他居然會勒索彆人。
薑糖說不上心裡是一種什麼感覺,不是失望,而是難過,還有說不上來的沮喪和無力。
她腦子裡亂的很,從書包裡拿出從學校帶來的卷子開始做,一直做到深夜兩點,秦阿姨起夜發現她房間門裡的燈還亮著,過來催促她睡覺,她才躺到床上,在煎熬中艱難睡去。
她這晚睡得很不安穩,一直在做夢。
夢裡她在水中掙紮,水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纏住了她的腿,把她往水下拽去。
她害怕極了,拚命掙紮,可越掙紮,就沉得越快。
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從她身後拖住她,帶著她向岸邊遊去。
她被救上了岸,焦急地抓著救她的人的手,想告訴他爸爸還在水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竭力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她被無儘的驚懼恐慌吞沒,眼淚拚命地往下掉。
最後看著那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再次撲進水裡,一次又一次,在水中尋找著,最後一次他拚命遊回岸邊,幾近脫力。
他眼眶裡的眼淚混著臉上的河水滾落下來,臉色蒼白,眼眶卻通紅,他明明已經救了一個人,卻哽咽著,一遍又一遍說著“對不起”。
他的眼淚滾燙,一顆一顆烙進她心裡。
少年蒼白稚氣的麵孔在夢裡逐漸清晰。
那分明就是許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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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厭睡得不好,早早的就醒了,卻一直躺在床上等到平時出門的點才出門。
他走出單元樓,下意識往旁邊牆邊望去。
平時薑糖總會拿著早餐在那裡等他,可今天那裡沒人,就連張仕林都不在。
許熠跟著走了出來,也往那邊看了一眼,愣了愣:“哎?薑糖還沒出門嗎?”他說著,往後退了退,對著樓上大聲喊:“薑糖!”
許厭放慢了腳步。
許熠喊了兩聲,薑糖沒喊出來,秦阿姨被喊出來了,站在陽台上說:“糖糖早就去學校啦!”
許熠撓了撓頭:“她今天怎麼走的那麼早。” 然後推著單車追上許厭:“哥,薑糖平時不是都等你一起走的嗎?怎麼今天自己先走了。”
許厭麵無表情:“跟我沒關係。”
許熠偷瞥他兩眼,沒再追問,騎上車走了。
許厭在半路上遇到了張仕林。
張仕林看一眼他身後,下意識問:“哎?薑糖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啊。”
許厭冷著臉:“我跟她很熟嗎?”
張仕林:“......”
他忘了。
這兩個人鬨彆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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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到了操場,秦阿姨說早早就來學校了的薑糖卻還不見人。
“薑糖呢?”於淼淼轉過身來問張仕林。
張仕林也往四處掃了幾眼,說:“不知道啊,她今天早上沒跟我們一塊兒,我給她發信息她也沒回我呢,不會是睡過頭了吧?”
許厭蹙了下眉,視線在四處梭巡。
“來了來了!”於淼淼突然叫道。
許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看見薑糖背著書包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臉上紅撲撲的,鼻尖上滲著晶瑩的小汗珠。
“薑糖你是不是睡過頭了?” 張仕林問。
薑糖搖了搖頭,喘勻一口氣,看向他身後的許厭,眸子亮晶晶的。
許厭微怔了一下,隨即漠然轉開了視線。
·
早操結束。
張仕林跟於淼淼她們去食堂吃早飯。
許厭直接回了教室。
不少同學都去食堂吃早餐了。
教室裡沒幾個人,後排都空著。
他剛回到座位坐下,就看見薑糖背著書包從教室門口走了進來。
在薑糖看過來之前,他調開視線,滑開手機,手指機械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
餘光卻留意到薑糖徑直向他走了過來。
然後突然抱著書包蹲到了他腳邊上。
......
他手指僵住,垂著眼看著蹲在他腳邊上的人,眼底浮起一絲愕然,
薑糖沒有看他,警惕地回頭看了看,確定身後沒有人,才低下頭去,拉開書包拉鏈,然後從裡麵鬼鬼祟祟掏出一包用黑色塑料袋包著的東西,沉甸甸的,直接放到了他的大腿上。
許厭:“......”
薑糖有點著急,一邊扭頭往後看,一邊用眼神催促他快點打開那包東西。
許厭皺起眉,掀開了那個塑料袋的一角,然後心裡一跳,愣住。
——裡麵是一遝紅色鈔票。
這時薑糖遞過來她的小本本。
他看過去。
【夠嗎?不夠我還有。】
許厭怔了好幾秒,最後薄白的眼皮緩緩抬起,看著蹲在地上一臉認真的薑糖,心口傳來被灼燒的痛感,然後迅速被某種酸澀的情緒漲滿。
他張了張嘴,聲音輕而乾澀:
“你腦子有病?”